李玄度没有当人家面遛鸟儿的癖好,兄弟俩在屋里,他也没好意思站起来,就泡在冷水里竖着耳朵听。
“喂,别磨磨蹭蹭的,赶紧洗完收拾了上我屋睡觉去,泡个澡还没完没了了!”说完瞪了眼李玄度就飘走了,还不忘顺手关门。
李玄度瞟了眼赵珩,见他正靠着墙壁闭目养神。也没好意思打扰人家,转过身拿过干净衣衫,背对着赵珩穿衣服。
听见水声,赵珩微微侧头看了眼。李玄度浑身皮肤苍白,在烛光映射下泛着浅淡幽光,似仙人一般。他身上很瘦,但肌肉结实,线条优越,有一种完全不同于柔和外表的阳刚之气。
最显眼的莫过于这人脊背上对称的两道狰狞疤痕,硬生生破坏了适才的仙人之姿,却又酝酿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赵珩眉头微蹙,收回视线。
李玄度轻舒口气,毕竟被人盯视的感觉不是很好。
赵家男主人应该是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这衣服穿在他身上虽长短合适,但有些宽松了。他将腰带系紧,扭头看着大木桶发愁。
叹了好几口气,终于接受了他眼下是赵珩奴隶的事实。他总不能让那个比他还弱鸡的短命鬼给他倒洗澡水吧。怕是这话还没说出口他就给赵琰打死了。
李玄度挽上袖子,认命的拎起地上的小空桶,把大木桶里的洗澡水盛出来。头一次干这种活,一时没能掌握好力道,满满一小桶水哗啦啦全都顺着他新换的衣服洒了满地。
赵珩:……
他干瘦修长的手摁住眉心,压着火气道:“去喊阿琰。”
李玄度忙说:“我可以的,太晚了,小孩子都睡了。”
说着又把桶甩进去往外提水,这回倒是没洒身上,不过他手臂没什么力气,木桶在他手里摇摇晃晃,到房门口时水已洒了大半……
倒也不是李玄度比不上一个孩子,只是自从被抽了巫骨后,他身体极度虚弱。又被关在摄魂狱多年,未能好生调养。好不容易从摄魂狱出来,又颠沛流离,途中遭了不少罪,换做常人早就吹灯拔蜡了。他能勉强活到今天,不过是因长生骨之缘故。
他倚着门框叹气。
赵珩终于受不了了,拔高声音喊道:“阿琰!”
李玄度严重怀疑赵琰那小子一天什么都不干,竖着耳朵专门等他哥传唤。赵珩这话音刚落,就见赵琰披着外衫趿拉着鞋着急忙慌的跑出来,还叨叨着:“来啦来啦,大哥怎么了么?”
他见李玄度浑身湿透站在房门口,不由眼皮一跳,总觉得没好事儿。果然……
赵珩有气无力道:“阿琰,劳你把洗澡水收拾收拾。”
赵琰小脸一沉,头顶呲呲往外冒火。
李玄度想替自己辩解几分,赵琰已经怒气冲冲进屋了,李玄度被他撞的原地转了个圈儿。
瞧瞧这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真让人唾弃。谁能想到这是巫族呼风唤雨,最有希望承继大巫之位的巫师玄度呢。
李玄度靠着院墙,仰头望着满天星斗,耳边是赵琰一趟一趟往外拎水的喘气声。
赵琰干活麻利,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收拾好了。临走时阴阴的瞪着李玄度:“我家人和善,你也别蹬鼻子上脸。”
李玄度垂着眼睛看着赵琰,态度诚恳:“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让自己好起来的。”
赵琰哼了一声,扭头回屋去了。
闹了一通,院子里复归安静。晚风一吹,带来断断续续的汤药味儿。李玄度蓦地想起赵珩泡的药浴。
他顺手拿起房门口的棍子,慢慢往墙角挪腾。从破竹筐里捡了些药渣子放在鼻尖嗅了嗅,大概辨认出这药包的配方,多是些活血化瘀之物。
他没有看过赵珩的脉象,但观其行表,有些虚不受补的意思,且死气已现,油尽灯枯。这药对他并没有什么作用。
李玄度拄着棍子踉跄着站起来,对赵珩的身体越发好奇了。
第3章
赵家院子还算宽敞,孟氏带着小儿子赵琮睡主屋。芳唯睡西厢,赵珩和赵琰睡东厢,兄弟俩各占一个房间。
李玄度进屋的时候赵琰已经躺下了,炕上铺了两床被褥,显然另一个是给自己留的。这孩子虽嘴巴毒了些,但心还是好的。
李玄度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脱鞋上炕,准备睡觉。
按说他是赵珩买回来的奴隶,合该伺候赵珩,在他房里睡的。不过赵琰这么安排,他也没说什么,毕竟自己也不是那会伺候人的主,万一手下没个轻重,给人伺候走了就不好收场了。
西北气候干燥,这让他有些许不适,一时竟难以入睡,胡思乱想了许久。窗外月光清亮,他瞪着眼望着屋顶出神,连什么时候睡去的都不知道。
半梦半醒间,李玄度感觉有一股阴邪之气在周围游走。这气息太熟悉了,他在摄魂狱的那些年,周身充斥着的都是这种令人憎恶的邪气。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摄魂狱,手无意识的搭在胸口之下,空洞之处还隐隐泛着疼。锁链撞击的清脆声,恶鬼兴奋的嚎叫声如泄洪一般冲入脑海,和着穿透骨头的剧痛,撞得他头痛欲裂。
他强迫自己从噩梦中醒来,蓦地察觉到赵家院子不太对劲。赵琰睡的正熟,李玄度也没顾上穿衣服,光着脚下炕推门而出。赫然发现赵家院子上空飘散着层层叠叠的阴邪之气,正是睡梦中摄魂狱的气息。
这邪气全都涌向赵珩的房间。
李玄度眉头一皱,抬脚便往赵珩屋里走。
赵珩仿佛被梦魇住,枯瘦如柴的手紧紧箍着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压抑着痛苦的呜咽和悲鸣。
李玄度觉得奇怪,一个边陲小城军户家的孩子,怎么会招惹这么厉害的东西。他凑近了去,试图去查探赵珩的脉象。
却不料赵珩突然暴起,一把嵌住李玄度的脖颈。他双眸猩红,阴鸷的瞪着李玄度,眼睛好似渗着血一般。脖颈上青筋凸起,隐隐有暗紫的气息不断游走。
李玄度默默念了两句巫咒,赵珩机械的扭动两下脖颈,发出咔咔声响。眼中红光些微褪了一些,手上力道也微微松懈。李玄度趁机脱身,反捉住赵珩纤细的手腕,飞速的将手指搭在他的脉象上。
这一探惊的李玄度浑身汗毛倒竖。
巫可与天地相通,可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即便被抽了巫骨,废了修行,但巫始终是巫。
赵珩的脉象一团乱麻,浑身血脉都被邪气侵蚀。李玄度清楚的看到邪气在抽走赵珩的生机,赵珩似乎有所察觉,他在拼力抵抗。白天李玄度看到的那点金光复又出现,在邪气的冲击下支离破碎,却极度顽强。
“斗转星移术!”李玄度陡然瞪大双眼,巫族禁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珩低吼一声,眼看又要暴起,李玄度顾不得去深究,快速封住赵珩身上几处大穴,邪气无从下手,拉锯片刻,方才不甘褪去。
这一番折腾下来实在耗费不小气力,李玄度本想继续探查赵珩身体,无奈精力难支,握着赵珩的手当即昏睡过去……
清晨鸡叫了几声,赵珩蹙着眉头醒来。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从他有记忆开始,每一夜他都在噩梦中度过。梦中有数不清的恶鬼撕咬着他的身体,吸吮着他的血液。他拼了命的逃,却始终无法挣脱。他渴望有人能拉他一把,但他清楚的知道,夜晚的他没有理智可言。他曾经差点儿杀了阿琰。
孟氏是他继母,但孟氏待他很好,孟氏生的三个子女对他也很依赖。阿琰从小就爱粘着他,晚上撒泼打滚的要和他一起睡。孟氏拗不过,只好应了。
那时的赵珩并不知道自己会丧失理智做出那样的举动,如果不是父亲突然回家,也许阿琰会被自己掐死。
那次之后父亲告诉他,晚上只能自己睡,不过让他不用担心,他只是得了病,吃了药就会好。
他以为孟氏会因此厌恶他,阿琰也会疏远他。但事实并非如此,虽然那之后阿琰不再吵闹着和他一起睡觉,但却比以往更关心他。孟氏待他也依旧和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也是在那次之后,赵珩的梦里不再仅仅是恶鬼嘶哑着他,他自己也变成了恶鬼,他杀光了所有亲近的人,他喜欢这嗜血的感觉。在他的梦里,他掌控一切,乾坤颠倒,天地倾覆,饿殍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的出生就是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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