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猗立马就去了,过了会儿端着托盘进来,径自走到徐篱山身边,也不往里屋瞧,小声说:“少爷,您把人带回府里了?”
小丫头这是以为他在外头鬼混,还把人偷摸领回来了,徐篱山笑了一声,眨了下眼睛,“要替我保密。”
“奴婢知道,绝对不告诉任何人。但是,”猗猗清了下嗓子,压着嗓子不太好意思地说,“少爷,咱们院子里没有给姑娘换洗的衣裳,您等我出去买回来。”
得了,这是误以为他把人带回来颠鸾倒凤以至于翌日要换身干净衣裳了,徐篱山往屏风里看了一眼,纠正道:“不必,他不是姑娘。”
不是姑娘是什么?猗猗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而后恢复如常,不再多问,说:“那您二位先洗漱,奴婢去小厨房看看。”
她说罢放下托盘里的东西,转身出去了,还帮着关了门。
这时,京纾披着外袍从屏风后走出来,说:“你这丫头倒是灵光。”
“我回来之前管家亲自挑的。”徐篱山说。
侯府管家不会因为一个不受重用的庶子亲自挑选近身丫头,这是文定侯的意思。京纾走到徐篱山身边,接过他递来的热帕子擦脸。
徐篱山端着漱口杯看他,提醒道:“这帕子我用过。”
京纾反问:“那你还递给我?”
徐篱山挑眉,“你可以不接啊。”
“你递了,我就接了。”京纾把帕子放回热水中,反手拿起托盘上的竹骨刷子蘸了圆罐子里的牙药。牙药是淡红色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他看了徐篱山一眼,后者就说,“我自己调的,加了玫瑰和檀香。”
“很香。”京纾说。
两人洗漱完毕,猗猗被唤进来,一路低着脑袋,麻利地收拾了东西,愣是没往徐篱山身边的人脸上瞧一眼。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避免地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位神秘不知名的男子穿着的一双长靴虽然是素面,却能看出用料极好,上头的仙鹤纹袍摆更是云锦啊!
——少爷这是招惹了哪位天潢贵胄回来!
早膳渐渐地上来了,备得清淡,甜粥配四样小菜,唯一的荤腥就是细馅大包。徐篱山啃了个包子,说:“揽月湖那边儿有一家店叫‘卖包子的’,他们家的虾鱼包特别好吃,你吃……你肯定没吃过,改日我带你去尝尝。”
对于兰京来说,徐篱山是个外来客、后来者,但这位公子显然早就玩遍了各地,连大街小巷的店铺都一一光顾过了,现在就要和京纾这位土生土长但生活闲趣不足的兰京人士分享他发现的值得一去的地方。
京纾闻言“嗯”了一声,说:“今日金昭卫春夏考评,我要过去一趟。”
徐篱山“哦”了一声,随口道:“我怎么没接到消息啊?”
京纾看了他一眼,如实解答:“小书吏不在考评名列。”
“……”徐篱山微笑,“是我高攀了呢。”
京纾说:“金昭卫擢选不易,你若想尽快要个官职,我替你重新选官署。”
“我可不需要你给我开后门。”徐篱山得意地说,“刘主簿可喜欢我了,他之前说等咱们文书院的副主簿今年退了,他就要栽培我。”
徐篱山看着不着调,又爱玩,但在处理公事时却严谨认真,再加一笔令人赏心悦目的好字,刘主簿的确很喜欢他,还同其余三属的副使都提过。京纾也有所耳闻,说:“那要年尾去了,师酒阑手下现在就还有个主簿的位置,同文书院的副主簿地位相当。”
徐篱山当即拒绝,“我不要去刑台,天天往狱里面跑,看那些血淋淋的,影响我干饭的胃口。”
京纾便说:“罢了,随你。”
徐篱山喝了口粥,眼珠子一咕噜,“诶,之前陛下说让我去博文馆,我那会儿选了金昭卫,现在可以反悔吗?”
京纾拿着勺子的手一顿,掀起眼皮,把疑问句说成了笃定的语气,“你想入宫。”
京纾少有明显动怒的时候,但他掀起眼皮、不轻不重地飞个眼刀子也足以震慑旁人了。徐篱山比一般人多了些出息,没有反应出“腿软跪地——哐哐磕头——疯狂求饶”这三步走的动作,却也缩了缩脖子,语气跟着弱了三分,“我就问问。”
“你想去别的衙门,我们可以商量,想入宫,我不会点头。”京纾说。
徐篱山:“哦。”
京纾看着他,“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想:‘行,你不帮我,我就去找别的路子’?”
真会读心呢,徐篱山卖乖一笑,说:“没有诶。”
“你现在隶属金昭卫,我不首肯,哪条路都走不通。”不过他们现在关系到底不同了,这么说是否太严厉了些?京纾寻思到这里,稍微放轻了语气,“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太后太近。”
“我知道。”徐篱山小小反驳,“可十二不是跟着我吗?”
“太后要对你做什么,十二能护你,你要对太后做什么,十二能拦你么?”京纾稍顿,“毕竟你本就不老实,疯起来更是没边儿。”
这话徐篱山无法反驳,哼哼着没再说话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用了早膳,京纾漱了口,整理穿着先行走了——委屈肃王殿下这样的主儿大白日都得翻墙。
徐篱山捧着茶盏坐着,目光落在院中的池塘上空,像是在走神。柳垂从屋顶跳下来,搬着小圆凳坐在门边,说:“肃王不想让你打太后的主意。”
“太后到底是陛下的养母,擅自动不得,天底下能动她、敢动她的就只有陛下和京纾,可这两位都暂且不会动她。”徐篱山说。
柳垂劝道:“你不要着急。”
“是,我不能着急。”徐篱山拨着茶盖,清茶金黄,像院外的辉光。“太后既然已经向表哥出过手,便是坐不太住了,只要她心浮气躁,就一定会再做些什么。事不过三,届时陛下也再无法容忍。”
柳垂琢磨道:“二殿下平安回来,太后自知事情败露,暂时收敛也不一定。”
“她心不静,也‘暂时’不了太久。”徐篱山突然想起一茬,把他招过来,做贼似的耳语道,“关于太后的事情,我们得防着十二,别让他回去告状。”
柳垂回复道:“肃王既然不想让你动,想必自有主张,你其实不必插手。”
“他的主张就是只要陛下不动太后,他就一直忍耐,他把兄弟情看得比天重,我无权置喙。”徐篱山说,“但是太后狼子野心,她跟我们父子俩一个姓,我如果不上心,就太被动了。无妨,你先和陈思随时保持联络,等到七月太后照例安排他和弟弟见面,届时我们便能知晓他弟弟的行踪,设法营救。”
柳垂点头,“我知道。”
“少爷。”猗猗在门外探头,“收到六封请帖,您要挑挑吗?”
徐篱山点头,把请帖放在桌上一览,赏花游湖诗酒品茗……他挑了一张,说:“今儿天气好,我同师鸣出城跑马去。”
他们这些小纨绔平时私下约着出去玩都不怎么带随从的,如今暗处有十二跟着,柳垂也不必时刻守着徐篱山,便说:“我替你去长宁侯府瞧瞧褚二公子?”
“那敢情好,他现下不方便骑马,你陪他说说话,或者出门玩,又或者帮他做个复健什么的。”徐篱山乐道,“好歹你也算他半个师傅了。”
柳垂很严格,还是那句话,“此等三心二意、不肯专注练武的徒弟我是不收的,因此半个师傅都不算。”
猗猗闻言自告奋勇,“小垂哥,我能吃苦!”
“你根骨很一般。”柳垂摇头。
“对女孩子说话能不能稍微客气一点?你这样什么时候能讨到媳妇儿?”徐篱山像个任何时候都要维持家庭和谐的操心家长,教训提点了柳垂,让他牵马去,又转头安慰失望的猗猗,“你小垂哥说话向来很不温柔,他眼中的根骨一般就等于根骨不错、只是不顶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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