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刘绍收到信,还没拆开时先捏了一捏,似乎只有薄薄的几张纸,没附带什么东西。
他打开信笺,忽然一片绿色的东西掉了下来,被他眼疾手快地捞住,拿在手上一看,才知道是一片树叶子。
刘绍瞪着眼睛,正正反反瞧了好几遍,又走到窗户旁边,举起来对光瞧瞧,也没看出这片叶子上面到底有什么玄机。
回到桌旁展开信,没看别的内容,先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瞧见狄迈说:行军路上一片树叶掉在马头上,他捡起来瞧瞧,发现这片叶子居然长得十分好看——刘绍读到这儿,忍不住心中嘀咕:一片叶子上哪还有好看赖看的?
似乎是知道他会这么问,狄迈后面又解释称:这片叶子左右居然长得一样,翻转过来看也没什么区别,而且每一个边边角角都很完整,就是不知道寄到时有没有磕到碰到,他已经叮嘱送信的军士路上要十二分小心了,希望刘绍见到时还是完好的。
刘绍又仔细瞧瞧,发现确实如他所说,这片叶子长得还真挺轴对称的,看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地方例外,而且叶缘十分整齐,大三角上长着小三角,各个都很完好。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叶中状元了。
刘绍郑重其事地给它请进一本书里,然后才开始读信上的其他内容。
说来也是奇怪,两人在一起时也不觉着一天有那么多话要说,可是分开两三个月,把来往信函摞在一起,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著作等身”。刘绍自己是个话痨,倒是还好,可是这还是他头一次知道,从狄迈肚子里居然能掏出这么多话来。
只是可怜送信的快马跑瘦了四条腿,送信的军士也一个个都熬成了罗圈。
刘绍拿了点银子赏给信使,不料那军士不要,刘绍过意不去,硬要给他,他忽然跪倒在地,求刘绍不要让他为难,说军中自有制度,他领了送信的差事,就领送信的俸禄,决不可另外受赏。
刘绍心想你们营里的军令也太严了些,但也没再坚持,收了银子叫他起来。
他慢悠悠写好回信,正要装起来,想了一想,让人买回来些稍硬的纸,裁出一个正方形,闷头鼓捣几下,叠出了一只青蛙。
并不是他不想叠别的。他小学时候可是班里的叠纸小王子,什么不会叠?如果这会儿手头有部手机能查教程,就是只恐龙也能给狄迈叠出来,可惜没有。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不记得别的怎么弄了,只有这纸青蛙,步骤简单,他叠得次数又多,算是有童子功,不假思索就鼓捣了出来。
叠完之后,他拿在手上瞧瞧,又搁回桌子,提笔点了两只眼睛,又瞧一阵,才算满意。
怕狄迈不会玩,又把信纸抽出来,在最后面补上一句使用教程:轻按蛙屁股可弹起。
终于心满意足,把信纸和青蛙一块装了进去,递给军士,不放心地嘱咐道:“这趟也注意些,别扯坏了,也别让汗洇了。”
他在信里写,眼瞧着送信的士兵因为骑马时间太长,从两条大直腿变成了罗圈腿,两块膝盖骨越分越远,跟结了仇一样,让狄迈多给点银子算作工伤补偿,只是不知他会不会听从,保险起见,先没和这军士说,怕他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军士领命走了,刘绍闲下来,又开始百无聊赖地等两天后的来信。
狄迈在外面风餐露宿,栉风沐雨,时不时吃一嘴沙子,他在家倒闲适得很,每天也没多少事干,因为不想让太多人认识自己,无法呼朋引伴,因此大部分时候都单独行动。
天气好时牵着小火出城打打猎,不好时就待在家里看书,再时不时和韦长宜出去吃顿饭,顺道探听一下狄广和贺鲁苍的动静,再两天给狄迈回一次信。
日子过得极有规律,不仅没像狄迈在信里忧心忡忡反复问询的一般衣带渐宽,好像还很没良心地稍稍胖了一圈。
如此又过了半月,刘绍又收到来信,这次的信很罕见的非常短,连一页纸都没写满,甚至只有一句话。
狄迈在纸上叹气一般重重地写:从相识以来,从没分别过这么长的时日。
这句话在刘绍心上打了一下,让他当时就放下了手头那据说是“好色成性的四王爷为讨美妓欢心而不惜重金从雍国千里迢迢购来的新鲜苹果”,霍地站起来,发了阵愣,随后下了决心,也不耽搁,让人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水和干粮,点了府里的十余个亲兵,当天就出发往前线去,连晚饭都没吃。
他没打招呼,说走就走,一路向西,又淌过十一条小河,又翻过二十三座高山,又拨开四百七十万棵绿草,快马加鞭赶到了前线。
等赶到时,他手里已截下了十封来信,但狄迈全无所察,因为他也收到了十封——不是刘绍新写的,而是他之前的回信。
上一次送信的信使同刘绍一道,没比他快一个马头,按照原定的时间到达了狄迈驻军的大营。
军中主帅的心情晴一天,雨一天,这天恰好是个晴天,军中从早上起就洋溢着稍微轻松了些的氛围,但守营的士兵仍然尽忠职守,把刘绍和几个亲兵都给拦在了门外,只放信使一人空着手入内。
这是一个新兵,还不识得那个在军中十分神秘的“吴将军”,但铁面无私,绝不通融。
刘绍也不着急,只在外面耐心地等着,权当是汉文帝进不了细柳营,等过一会儿周亚夫亲自出来接他就好了。
过了没一阵,“周亚夫”果然出现,就在满营将士的注目之下,像是平地里刮起一阵风般,朝着营门卷着沙子快步跑来了。
第050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二)
狄迈事先全没收到消息,刚才听送信的军士回禀,第一反应是听错了,匆忙赶出,竟然当真看见刘绍,忙让人打开寨门,两步迎出来,两手垂在身侧,微微摊开,“你……你怎么突然来了?”
刘绍让他一问,忽觉尴尬,居然脱口而出:“啊,路过。”
狄迈一愣,随后忽然笑起来,也没多说,拉着他往营里面走去。
他治军极严,在营中时常常绷着根弦,不苟言笑,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有意敛一敛面上笑意,却收拢不住,拢起一点,就又滑出一点。
等走到大帐前,他才定一定神,将神情平复了些,低声说:“我方才正在议事,里面人还在等我,你也进来听听?”
他说话时胸前起伏得很急,不像只走了两步路,倒像是刚在中军帐和辕门间跑过了十个来回。
刘绍心跳得也比平时快了些,当下不动声色地问:“将官够格么?”
狄迈微微一笑,“我说够就够。”
刘绍自然却之不恭,一掀帐帘,把狄迈让进去,“王爷请吧!”
进帐之后,帐中人出奇地多。
刘绍先在众人脸上迅速扫过一眼,下一刻心中便即生悔,忙对众人见礼——他原以为帐里的不过是狄迈营中的将领,谁知全军的大将基本都在里面。
因他身份太低,无人回应,大部分人都瞧他面生,一头雾水,有认识他的,也奇怪如何他能进得帐来。
狄迈这时已走到帐首帅案前面,向众人介绍:“这是本将的军师,姓吴。先前本将对他另有指派,他刚刚从金城过来,吴军师,先落座吧。”
“是,”刘绍对众人再度致意,“见过各位大人。”
这次有人对他微微点头。狄迈的亲兵搬来只小马扎,放在大帐最后一个角落,刘绍既然已经进来,当下也不扭捏,一撩后摆,神色如常地坐了上去。
狄迈没再同他说话,又和众将讨论起刚才的事来。
刘绍坐在远处,仔细听着,心说这般规模,看来要说的不是小事。
狄申当先道:“我看事情很明白,定是有人把作战方略给泄露了出去。”
刘绍吃了一惊,转头瞧向他——一上来就这么劲爆吗?
其余众将暗暗点头,但因为知道泄露的人肯定在帐里这些人中间,连带自己也有嫌疑,倒也没人出声附和。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次开口的是狄庆,“依我看不先把吃里扒外的内鬼揪出来,往后回回都得像上次那样。你兵马还没动,人家已经知道你要打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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