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两手环着他腰,微微仰起头,心中迷糊一阵,一乍而醒,撇一撇嘴,拍拍狄迈,“起来,这破椅子硌得我屁股疼……”
狄迈站起身,见刘绍皱眉,反而又笑,从椅子上拉起他,和他一起倒在床上。
刘绍侧身躺着,把狄迈揽在怀里,手搭在他肚子上,被他的呼吸一下下顶起来又放下去,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他刚才的话,从床上抬起头来,“你刚说大汗从狄广那调给你一路?”
狄迈把手放在他手背上,轻轻摸着,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刘绍想了想,“你小叔没说什么?”
“他没说什么,”狄迈笑笑,“这两天他手下人倒是闹得挺厉害,下次出征,估计父汗不好再不让他去了。”
“打人家一棍子,总得给个甜枣。”刘绍评论道,“这下有点乱套了。”
葛逻禄没有立储的制度,但储君位置原本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是狄雄的,现在狄雄被削得只剩下五路人马,只比狄广多了一路,再往后狄申和狄迈各领了三路,紧跟着还有一个贺鲁苍,谁强谁弱就不分明了,好像谁都能和狄雄掰一掰手腕,把他拉下来似的。
狄野究竟什么意思?
他如果还一心想要狄雄接位,不应当从他身上砍下来这么一大块肉,弄得现在人人眼热,谁都想往里掺和一脚。
他难道看上狄迈了?狄迈回来只打了一仗,虽然两次擒了贺兰姆,大出了风头,但应该还不至于。
刘绍想着,忽然心头一凉,一个转身压在狄迈身上,低声道:“你父汗不会是想给你十四弟铺路吧?”
狄迈冷冷一笑,“这路他也得铺得起来。”
“总之先把这天上掉下来的两块馅饼消化下去……三路军加一起也有万人了,都说兵上一万,无边无沿,好小子,你现在壮得厉害啊。”
刘绍多少有些出乎意料,捏着狄迈的下巴晃了晃他脑袋,忽然话锋一转,评价道:“嗯,脸上长回来点肉,总算有点看头了。”
狄迈瞧着他,瞧不片刻就和之前每次一样,默默转开眼去。
他瞧向哪边,刘绍就把头伸到哪边,不满道:“做什么?”
狄迈早被他磨过数次,这回干脆把心一横,对着他道:“你生得好看,我瞧久了心里发跳。”
刘绍没料到他这么直白,面皮上腾地一热,想要强装淡定,却没绷住,“噗”地笑出一声,多少有点没脸见人,当下偃旗息鼓,正想从狄迈身上下来,狄迈却抬起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了一句,“热了。”
刘绍立刻撑起身来滚到一边,“这屋里炭烧得太旺了,不要钱么?”
狄迈笑笑,没再继续逗他,翻了个身重又将刘绍抱住,“我真高兴。”
这话他方才刚说过,这会儿又说一遍,看出来是真高兴了。刘绍哭笑不得,“要不然你分五千人给我,我帮你分担分担,不然怕你乐坏身子。”
“不是这个,”狄迈摇摇头,手放在刘绍背后轻按下去,从肩胛骨处一点点按到腰间,“你之前瘦得后面肋骨都支出来了,脊梁骨也一节节的。我总梦见你会死,夜里不知道惊醒了多少回。”
刘绍听他说得肉麻,赶紧把他手架开,“好啦,现在不是没事了么,都过去一个多月了。”
“嗯,”狄迈应了一声,“所以现在也不是因为这个。”
但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偏又磨磨蹭蹭不肯说。等刘绍实在好奇,又追问几句,他才抿一抿嘴,看上去总算下定了决心。
“在长安的时候,你是那么多人的,”他看着刘绍,有些赧然、却仍堪称大度地把心中所想对着他哗地一声倒出来,“在这边只是我的。”
说话时,他两眼亮得惊人,含着飞扬的神采和得逞般的笑意,快乐在那里面积成了海,轻轻翻滚着浪头,不用他自己再说第三遍,任何人,哪怕刚刚倒过大霉,看见这双眼睛,也要忍不住跟着他笑上一下。
刘绍就也笑了,随后笑着抱怨:“你在这边是多少人的?算算好像我亏大了。”
“我也只是你的,”狄迈吻他,随后又补上一句,“永远都是。”
阳光在窗外欹斜着照入,他抱着刘绍,心里那快乐的海满溢出来,盈满整个房间,沾湿的炭火不满地哔剥一跳,从窗缝间钻入的小鱼在挂起的床帐间摆尾流连。
他忽然想到以后,想到这样的生活竟然还有一天、两天、十天、一年、两年、十年、五十年……浪头不禁轰地一声拍下,又山涌壁立起来,让他快乐得几乎想要发抖——天,人的一生竟然这样的长!
第023章 乱风初起人不识(三)
狄迈毕竟还有正事,没在床上多磨,吃过午饭就赶到兵营。他如今人马多了两倍,又如刘绍所说,里面很有些门道,不能不费心处置。
先前他自己那一路军,虽然偶有不听号令之事,但大体还算得用,上下各级军官也和他一心。可如今忽然多出来的两路,一支是狄广的人马,一支是狄雄的人马,和他都不是一条心,里面谁是他大哥和小叔的党羽、谁会暗中向外传递消息,他一时还摸不清,刚接手之后也不好做得太过火,只好暂时谁也不动,往后再慢慢同他们周旋。
趁着这一阵天气盛寒,父汗不再派兵四处征伐,他要先着手处置一件大事。
这会儿没有战事,可狄迈只要来到军营,必定一身戎装,今日他同样身上披挂,足蹬马靴,腰间挂一柄长剑,外面不套棉袍,只在颈后挂一张披风御寒,神情严厉,让人一见便即心中肃然。
此时正值隆冬,呵气成雾,滴水成冰,他营中士卒原本纷纷暗地里抱怨,怎么别家大营都在歇冬,偏偏他们还要每日晨起训练,围起来一议,推举出几个军官,想在狄迈面前求情,可当真见到他后,这会儿竟无人敢吱一声。
狄迈站在校场高台上,向下扫视一圈,像是看透了众人心中所想,一开口便道:“我知道,大冷天的把大家拉出来,你们许多人心中不服。这天气谁不想在帐中歇着,喝热酒,吃羊肉?上月掳来的钱还未用完,抢来的器物也没享用完吧?天寒地冻,离再出兵还有几月,做什么天天出来习武?”
士兵们互相瞧瞧,都不做声。
狄迈又道:“各位都是家中壮丁,不愿成天价放羊牧牛,都是自愿来参军的,不是朝廷强征。来兵营里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金银、布帛、军器、酒食、女人这五样,为了这些个,咱们脑袋别在裤腰上,杀了别人,那就什么都有,被人杀了,就什么都没有,没第三条路走。”
他这话说得直白露骨,校场上从士兵到军官无不暗自点头,可转念一想,又不禁迷惑,不知这和大冷天里天天折腾他们有什么干系。
“等到几个月后,战场上碰见,你武艺好,那是你杀旁人,武艺不如人,死的那就是你。各位随着我出生入死,谁不想留条命活着享受?三天不练门外汉,三月不练——”
他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你们想要活命,不由得你,先得问问人家答不答应!”
“多练一分,那就多一分的把握,多一分的幸理。谁不学武艺,那就是与性命为仇,是活得腻歪了!”
他一番话说得声色俱厉,至此终于和缓了面色,“当然,我也知道各位辛苦。你们身上的棉衣都是今年赶制的,咱们这边衣服做得不够,许多是从雍国采买来的,所以各位现在身上穿什么的都有,乍一看有些不成样子。”
“别营士卒大多只有一身棉衣,就这有些人还分不到,可我狄迈的三路将士,人人都有两套可供换洗。这衣服不是朝廷拨的,是我预先支了一年的俸禄差人买来的,既算是初掌大军,送给各位的一份见面礼,也是为了各位在校场上没有后顾之忧,不受寒冬之苦,拳拳此心,当为诸位所知。”
他这一番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完之后,即便是平日抱怨最多的士卒心意也登时平了,身上一暖心中热,当下便齐声高呼:“多谢四太子!”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