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你。”
母亲说完挂了电话。
我看着结束的通话界面,又翻到了日期。
果然,又到了那个日子。
那个我一生都不想去回忆的一天。
但是它却那么明目张胆,从不缺席。
我走到食堂找到室友时,他们俩都已经开吃了,我的茄子盖饭还冒着热气。
张远说:“你怎么那么慢,我还以为你迷路了。”
“等电梯时间久了点。”
我说着舀了一勺饭放进嘴里,一下子吐出来。
“咳咳——”怎么还那么烫。
周思齐拿过水给我,“没喝过的。”
我灌了两大口,才来得及说谢谢。
舌头麻麻的。
“没事吧你?”
张远问我。
我摇摇头,又喝了口水,说:“没事,舌头还在。”
张远笑起来,说:“你最近是不是水逆,一会腿瘸了一会烫嘴了,要不要这周去庙里拜拜?”
“你还信这玩意儿啊张大学生?”
周思齐问。
“信则有不信则无,反正我中考高考我妈都去庙里给我拜拜,你看我现在不混得风生水起吗?”
张远很懂地说道。
“看来传闻不假。”
“什么?”
“有钱人都迷信。”
周思齐一针见血点评。
张远无语了几秒,说:“你可别搞贫富对立这一套啊。”
周思齐笑,说:“哪能啊,毕业还要仰仗张总给个机会呢是吧,李明鉴。”
“啊对对对。”
“李明鉴老子关心你呢你还来调侃我,这饭你也别吃了老子去喂大黄。”
大黄是我们学校的流浪狗,经常在校园里游荡,有时候还会坐着保安的巡逻车一起在校园里巡逻。所以又名黄保安。
我连忙护住盘子,说:“别啊我开玩笑的,你刚才说哪个庙很灵来着?”
张远:“……不告诉你。”
我:“……”
为了安慰受伤的张远,我请他喝了超大杯的奶茶,他才“消气”,告诉了我保佑他学业顺利的到底是哪座神庙。还说他妈是那家寺庙的vip客户,报他妈的手机号可以打八折,但是这个事是不对外传的,让我偷偷报。
我们吃完饭回到宿舍的时候,陆麋正在吃外卖,他早上翘了课,大概才回来没多久,看见我们愉快的打招呼,眼里仿佛有小蝴蝶在飞。
“早上没点名吧?”
“没呢。让你逃过一劫。”
张远吸着奶茶坐到自己位子上。
“我果然是天选之子。”
陆麋中二地说道。
“对了,这周六有流星雨,你们有没有兴趣?”
“我约了女朋友,恕不奉陪。”
张远一脸我是直男勿扰的模样。
周思齐说:“我也是。”
陆麋看向我,这画面似曾相识。
“……我也有事。”
我说道。
“好吧,那我只能去找别人共度良宵了。”
陆麋惋惜地说道。
“不过——要是在那里视野应该很好,李明鉴。”
“什么?”
“就是之前叶泊则带我们去的露营的山顶啊,视野开阔,还没人。”
我听他嘴里提到叶泊则,就跟雷达响了似的,有什么东西会爆炸,而我必须要面对。
“但是那里——好像是私人的。”
我说道。
“我知道啊,他朋友的嘛。”
陆麋望着空气出了会神,又说道:“有钱就是好,连山都可以承包。”
“有钱……是很好。”
“李明鉴,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周思齐突然说道。
“周五对吧?”
他朝我确认。
我愣了下,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那我们周五要不要寝室聚个餐?反正晚上没课。大家应该都有时间吧?”
周思齐问道。
“我赞成。”
“我也可以。”
“你觉得呢?”
在周思齐的注视下,我只能说道:“那天不行,我得回家一趟。”
周思齐眼神动了动,理解道:“和家里人去过是吧?没事,那我们可以改天。”
“李明鉴你爸妈好好哦,不在一个城市还陪你一起过生日。”
陆麋羡慕地说道。
“我爸妈都不记得我哪天生日,还要我去提醒他们。”
“我妈也是,说那天是她的受难日,应该是我给她买蛋糕买礼物。”
张远吐槽道。但是语气并没有烦躁,而是一种对类似亲昵地抱怨。
我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有些羡慕,又有些沉重。
但是没关系,我已经不是那个七岁的小孩了,我现在已经可以合理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及面对母亲,和过去。
我买了早上的票,到家也才九点,在小区门口的早餐铺吃了碗馄饨才上楼。
家里没人,母亲应该还在学校上课。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闭上眼,空气里有淡淡的洗涤剂的香味,这股气味勾起了我的疲惫,我心里念着只睡十五分钟,但是再醒来时已经是中午。
客厅里传来饭菜的气味,还有锅碗声。我有种不知现在身处何处何时的温馨和荒诞,真实得像梦一样,在梦里我赖床,母亲会来叫我吃饭。
我怀疑地看着那扇关闭的卧室门,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关的。
我在继续装睡和醒来之间纠结时,门就被敲响了。
“醒来了就吃饭。”
母亲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有种不锈钢的质感。
那一瞬间,原本模糊的记忆全部涌入脑海里,仿佛把一段长长的车轨塞进了毁坏的山洞,我的两个耳朵里全是轰隆隆的落石声。
吃完饭我们就去了郊区的墓园。
下午阳光明媚,墓园空旷无人,干净整洁像刚装修完的样板房,树木草坪环绕如同中央公园,死人什么感受不知道,但是家属一定会觉得这是块长眠的宝地。我一路路过了很多陌生的名字,那些名字对我来讲只是一个符号,但是一想到,这个符号下面,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会说话会哭会笑,摸起来有温度的人,那些墓碑就像是发出了尖锐的鸣叫,在扭曲地朝我招手。我恨不得离的远远的。
“李明鉴!”
我被母亲叫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然走在了母亲的前头。
她被我落在了一块黑色石碑前,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我。
我抱歉地朝她走过去,想看看是哪个人值得母亲停下脚步。
这一看,就看到了墓碑上,写着的是“李渝”。
母亲把带来的菊花放在地上,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职业装,像是从事殡葬业的工作人员。
墓碑上没有照片,但我记得父亲的名字。
时至今日,我都会觉得,也许这个躺在这里的人,只是恰好和我父亲同名同姓。否则,为什么我会认不出来这是他呢。
母亲和墓碑在讲话。她讲天气,讲工作,讲爷爷奶奶。母亲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汇报者,但是没有人会回答她。
我的身体里刮起一阵一阵的风,好像是巨浪翻涌的海啸。而我是腐烂的柱子,被疯狂拍打又无法逃脱。
我听见了点火声。
看见了母亲指尖夹着一根烟,她蹲下身,把烟架在了自己带来的烟灰缸里。
“以前让你少抽烟,现在你想抽多少就抽多少,我也管不到你了。”
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母亲a整齐的盘发,那黑头发里夹杂着几根突兀的颜色,她的手指温柔的抚摸着碑上的名字,我却觉得那墓碑碎裂了成了白灰,飘到了母亲的头发上,我想要去挥赶,那些呛鼻的石灰却沾满了我的双手。
“我总是来瞧你,现在又老了,说过的话也总是一遍遍说,你一定嫌弃我吵,我知道你很想儿子,今天我带他来了,你别怪我自私,实在生气的话,就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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