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他不要应许干这些,他的应许应该待在明亮有序的实验室里,钻研那些高深繁杂的学术问题,而不是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闻着旁边飘来的烟酒气味,让冷风一遍遍地刮伤他已经生了冻疮的耳廓。
“景儿,”应许双手白知景的脸,注视着白知景清凌凌的眼睛,终于坦诚了自己的窘迫,“我......”
他喉结上下滚动,重重闭上眼又睁开:“需要钱。”
“我有啊!”白知景抓住应许的手腕,“我有钱,我有很多压岁钱,我还能把我的球鞋都卖了换钱!我爸也有很多钱,他会帮你的,我和他说,我马上打电话和他说......”
白知景越说越急促,到最后声音里甚至染上了一丝哀求的意味:“应小许,小应许,你不要摆地摊,不要了,好不好?好不好?”
应许眼中水光闪烁,而后他拇指轻轻摩挲着白知景的脸颊,嗓音喑哑:“景儿,你乖。”
白知景知道应许的意思了,他发狠地跳上塑料布,在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书上踩来踩去,二手书经不住糟蹋,很快,夜风就卷起了散开的书页,旧书特有的油墨气味在空气里一点点散开。
白知景瞪着应许,眼圈通红,像是愤怒到极点的小猎豹。
他等着应许骂他、责备他,但都没有,应许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一如往常,既温柔又纵容,还掺杂着一些白知景看不懂的情绪。
知道白知景头也不回地走了,应许看着白知景的背影,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不再掩藏自己一身的疲倦。
第90章 羊肉汤
应许觉得他就要撑不住了。
他从来没有过像此刻这样强烈的无力感,爷的腿残废的时候没有,就要缴不起学费的时候没有,假期一天赶三个家教的时候没有,连续半个月每天只睡三小时的时候也没有。
他一直都清醒地知道自己肩上扛着的担子有多沉重,尽管他的身体在很多时候也会感觉累,但理智却无比清楚地告诉他要撑住。
要撑住要撑住要撑住......
你是一家之主,你要照顾年迈的爷爷,要养育尚未成年的妹妹,要活得有尊严,要比其他人都优秀......
这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反反复复十多年,应许像是一张拉满的弓,把自己无限地往濒临断裂结点的地方撑开。
这一刻,应许清楚地听见“嘣——”一声,那根弓弦渐渐发紧,他就要撑不住了。
因为白知景才是支撑他临界点的那根柱子。
是他太贪心,以前他从白知景身上汲取一些微弱的月光,靠着这些光让自己在沼泽般的生活里得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渐渐的他开始不满足,他妄想拥有整个月亮;后来月亮真的奔进了他的怀里,他却又开始索求更多,他想要他的月亮永远皎洁,永远照着他,永远不离开他......
应许看着白知景离开的背影,忽然感觉头疼欲裂,他有一个瞬间想要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抱住白知景,说只要你不走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无论是什么都可以。
然后他就清醒了。
身前的塑料布上是数十本散落的二手书,身后的仓库里堆放着还没来得及整理的纸箱,烧烤摊老板把一桶脏油泼进下水道,刺鼻的油烟味提醒应许这才是他所在的真实世界。
白知景是天上不会被弄脏的月亮,是永远不会破灭的理想,是他做梦都想要一辈子守护的乌托邦;这些不值钱的旧书是混乱不堪的现实,是爷这个月的药费,是妹妹渴望的新舞鞋,是一家人下周的伙食费。
应许垂在身侧的十指紧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根根突起。
白知景彻底消失在虚无的夜色里,他对着那个方向凝视了很久很久,终于如同脱力一般,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指,弯腰整理散落一地的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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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应许推着车往外走,这条街上摆摊的都认识他,也都听说了今天有个小男孩儿去找茬的事儿,纷纷探头问他没事吧。
应许装作没听见,他太累了,连挤出一个笑去应付的力气都没有。
出了夜市街口,他戴上白知景给他买的保暖耳罩,单腿一迈跨上车座,刚要骑车离开,瞥见前面路边的台阶上坐着个人,穿着一件明黄色羽绒服,帽子扣在脑袋上,双手环抱胸前,下巴抵着膝盖,就像是怕冷似的,整个人都缩成小小一团。
应许身形一顿,他那一瞬间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一半是紧张,一半是难以置信。
他走到那人身前,喉结上下滚动,半响才小心翼翼地发出一个音节:“景儿......”
白知景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旋即又偏过头,声音闷闷的,像是刚刚哭过一场:“慢死了。”
应许慢慢蹲下|身,依旧有几分不确定,嗓音里夹杂着几不可察的细颤:“景儿?”
“干嘛呀,”白知景瘪了瘪嘴,依旧倔强地不愿意看应许,他很努力地想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大人,但发红的眼圈和浓重的鼻音又实在没有说服力,“你不是不理我了吗?”
应许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他一眨眼,眼前的白知景就又跑了。北方的风很干很涩,却吹得应许眼角发酸:“我没有不理你,我怎么可能不理你。”
“你就是不理我,”白知景拔高了些音量,用他湿润的眼睛委屈地盯着应许,“你不听我的话,你这么坏,你不对我好了,我也不对你好了,我以后都不会再对你好的,永远永远......”
应许喉头一酸,抬手捧着白知景的脸:“你不对我好,为什么等我?”
白知景擤了擤鼻涕:“因为......因为......”
他“因为”了半响也没因为出下文,应许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用大拇指温柔地揩拭他睫毛上凝起的小小泪花。
“因为......”白知景一哽,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因为你长冻疮了啊,你怎么能长冻疮呢,我每天每天想到你长冻疮了,我就难受,长冻疮太疼了,我也太疼了......”
轰——
应许一直以来的理智、隐忍、克制终于轰然崩塌,他单膝跪地,紧紧搂住了白知景。
他怎么舍得让白知景疼,他怎么舍得让白知景哭,他怎么舍得让白知景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等了他这么久......
“景儿,”应许侧头去亲他的耳垂,反复喊他的名字,“景儿......”
白知景在他背上捶了一拳,骂道:“你总是不听话,总是不乖!”
“我不乖,我不好,”应许又去亲他发红的鼻尖,“我好笨,我还以为你走了。”
“我走了,又回来了,”白知景把鼻涕擦在应许我外套领口上,从自己的羽绒服底下掏出一个小塑料碗,“我看到煮羊肉汤的,羊肉防冻疮......”
应许凝视白知景半响,轻轻一笑。
白知景重重抹了把眼睛,把那个还有余温的塑料碗塞进应许手里:“给你,我走了。”
“别走,”应许抱住白知景,把脸埋在他颈窝,“景儿,别走。”
第91章 知景知景
白知景就要被应许气死了。
他气应许遇到事儿不告诉他,气应许瞒着他秦国强三番四次来勒索,气应许不好好爱惜身体,大冬天的还要半夜出来摆地摊......
最气应许厚脸皮,仗着白知景喜欢他心疼他,知道错了还不改!
“臭不要脸!”白知景哼了一声,铿锵有力地给出了评价。
应许弹了弹他的额头,给了他一个比较文雅的说法:“这叫恃宠而骄。”
白知景朝他比了一个中指:“就是臭不要脸!”
“好了小傻子,”应许拢了拢白知景毛茸茸的围巾,遮住他大半张脸,“别着凉,再过半小时乖乖回家。”
白知景的脸本来就不大,被这么一遮,就剩一双圆乎的大眼睛露在外头,气鼓鼓地盯着正给客人挑书的应许。
他穿着厚实的羽绒外套,两只手窝进袖子里,坐小板凳上蜷着腿,看着就和个小圆团子似的。
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昨儿还又踹又砸的闹事,今儿就乖乖巧巧当吉祥物了,隔壁烧烤摊老板觉着挺稀奇,一分钟往应许这边探了三回脖子,终于忍不住问:“小应,你可以啊你,哪儿弄来这么个小童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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