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丫头便是当年那只本要与木惜迟结褵的黄鼠精。后来给叶重阳收伏在别洞袋内,修习至今,已出落了人形。
木惜迟摸到她腕上的铁链,当即口念一诀,只听“哐啷”声响,锁链立断。
七妹抱着木惜迟的腰,“相公,你的眼睛……呜呜呜,七妹今后都护着相公,再不离开了……”
自此,七妹便陪伴服侍木惜迟,寸步不离左右。作为戍王府唯一的女子,又相貌特殊。兼之她对着木惜迟一口一个“相公”,旁人微微碰一碰木惜迟的衣角,她都要大呼小叫,因此种种,往往便引人侧目。
她不懂规矩,任意妄为。府内人丁夜半不敢外出,都恐怕在黑夜中乍见了这一张丑脸,定要吓得魂不附体。
戍王闻知下人抱怨日久,某日趁军务闲暇,来至木惜迟居处,告诉他道,“你与这丫头并无夫妻之分,她却口称你作‘相公’,殊于礼教有妨。你既喜欢她,我便将她赏你做个侍妾,如此名正言顺,便不落人口舌了。”
木惜迟并不以为意,只说“多谢”。
戍王点点头,向七妹道:“既已嫁做人妇,无事便不要在府中走动。”
现下七妹心智已趋近常人,闻言便知道戍王在奚落自己,当即露出尖牙,但因木惜迟曾告诫说绝不能伤害眼前这人,便只得强行忍耐。
戍王见一个姑娘家冲自己露出两只大尖牙,饶是他冲杀战场一往无前,此刻也不禁起了一身白毛汗,转身便要走。
他来之前,木惜迟正替他盘算兵力,以备入攻皇都。中间心不在焉地听他说完七妹的事,张口便问:“目前各方可调遣的兵力有多少?皇都中禁军又有多少?你的作战计划拟定了没有?”
句句都在打探军务机密,实是大犯忌讳。
果然戍王一听,登时紧蹙了两道浓眉,“你问这些要干什么?”
木惜迟此刻也醒悟自己言语冒失,又引得对方怀疑,忙软下声气道:“殿下别多心,我……我只不过想尽早替殿下斩杀叛贼,夺回皇位。仅此而已……”
戍王牢牢注视他半晌,而后一步一步慢慢逼近身来,口内阴恻恻地道:“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木惜迟:“什么……”
戍王:“你想知道我手里兵勇几许?好,我告诉你,唯有这三千边防军,残的残,伤的伤。与都中陛下所知并无出入。‘斩杀叛贼,夺回皇位’么?哼哼,我连梦里都在想!争奈外侮未除,国将不国。你回去告诉叔父,如若他不想当一个亡国之君,那么最好留我一条贱命,否则本将一死,国门立破!”
七妹见戍王凶神恶煞的模样,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要不是叶重阳先前用灵力压制住她的兽性,此刻早已变回黄鼠原形。虽如此说,七妹见戍王满脸狠恶,生怕木惜迟受委屈。再也忍耐不住,倏地前蹿,直扑戍王喉间,一口就要咬下去。
事发突然,戍王万没料到,这一惊非同小可,忙狼狈后撤。
木惜迟大喊:“七妹不可!”一面伸手去抓他二人。
七妹恐木惜迟惊慌之下跌倒,忙又回来挽住他臂膀,替他稳住。木惜迟乘机牢牢捉住七妹,呵斥道:“你既不听我的话,就不必跟着我了。现在出去!”
七妹喉中发出兽类的呜咽之声,“不,七妹不走。他要欺负相公!”
木惜迟:“他不会。即便真如你所说,我自己也能应付。”
七妹眼睛里闪着泪花:“相公看不见,会被欺负的!”
木惜迟喝道:“出去!”
好半晌,七妹才委委屈屈答了个“是”。
戍王方才险给七妹咬断咽喉,尚心有余悸,见七妹离开,正要说话。木惜迟忽严厉地道:“怎的七妹,连你也学会耍滑了。”
话音才落,角落里传来七妹小声认错的声音。原来七妹在别洞袋内这十数年光阴,颇颇地学聪明了。听木惜迟吩咐她出去,她且答应着,其实出去后又一闪身回来藏在幕帘背后。她打量戍王区区一介凡人耳目迟钝,而木惜迟又目盲,自己必不会给发觉,不料还是被捉了出来。实在没法儿了,只得出去。
戍王经历这一番怪事,警惕地站在角落,不出声音。
木惜迟听室内悄静,说道:“殿下莫怕,七妹只为护我,无意伤人。”
戍王自恃勇猛强悍,唯一一次低头便是少年时面对端王的迫害,被逼远走边塞。他恨透了自己那时的胆怯,多年来引以为耻。今听木惜迟让他莫怕,恍惚间仿若对方洞悉了自己的畏惧,一时火从心起,枭怒道:“谁说我怕了!谁敢这样说!”
木惜迟听他语音颤抖,几乎不能自持,知道他为心魔所扰。情急之下,疾走几步到他跟前,“昱儿,有我在……有我在……”说着不由自主伸手去抚他脸颊。却被戍王一把抓住手,只听说道:“为什么你叫我‘昱儿’?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已有十数年没人以乳名呼之,乍然听闻,又怎不叫他内心震动!
“自我记事以来,唤我作‘昱儿’的就只有父皇和叔父。父皇已逝,想听他唤我一声‘昱儿’,早就不能了。而当年叔父就是叫着我昱儿,同时将一柄剑架在我脖项之上……还敢说你不是我叔父的人!你不准叫这两个字,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戍王只顾说,待反应过来,已经流下两行清泪。他猛然警觉,自己十数年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铁石心肠,从未在人前流过一滴泪,可每每与此人对峙,却常感意志颓危,一阵心酸伤痛,不能自已。
心惊之下,更加暴怒,“你想杀我么?来啊!不要耍花样,有种就拼个你死我活!”
蓦地抽出腰间佩剑,狂吼着朝木惜迟斩下。
木惜迟一动不动地站着,叶重阳在袖中眼见这等一发千钧的局势,正待跳出来救人。忽见木惜迟右掌翻出,将剑刃抓住。
佩剑当空受阻,再难霹下。戍王自魔怔中清醒,见鲜血沿着木惜迟小臂蜿蜒而下,在地上淋漓一片。
再看他白绢之下的半张脸上,神情哀悯凄凉。戍王蓦地心中大痛,双手颤抖着松开佩剑。
木惜迟稳稳攥着剑刃,拿另一只袖子擦干净刃上的鲜血,横剑递还给戍王。后者涕泗交流,却不接剑,缓缓跪倒在地上。
木惜迟向他欠身道:“殿下,且留下小人贱命,待得他日大业功成,若是殿下仍对小人切恨如斯。小人引颈就戮,绝无怨言。”
叶重阳看着这一幕,兀自摇头,暗暗传音给木惜迟:“我看还是赶早告诉他你的身份,否则他这般反反复复地怀疑你,不怕有一天他在你身上砍上几刀,就怕他自己把自己给折磨疯了。”
那一日后,岐国发动了几场不大不小的偷袭,都被戍王带兵镇压了下去。木惜迟量着无事,也不甚在意。
忽一日清晨,木惜迟被一阵悠扬高亢的声响吵醒,只当是玉塘关外鼓角争鸣,又有敌军攻来。
叶重阳也正在另一方软塌上好睡。
木惜迟走去推醒他,说道:“你快去看看,今日城下又有多少岐兵?”
叶重阳没好气地翻了个身,启开眼帘一看,竟见外头华光一片闪耀,直刺人眼。脑袋里一瞬间清醒,拢指算来,不禁眉头紧蹙。跳下床赤脚跑到窗边,打开窗屉子,正巧一只硕大的凤凰在头顶飞掠而过。
“鼓乐高奏,凤凰清啼。”叶重阳怔怔自语,“天界有喜事啊。”
第161章
“什么事啊?” 木惜迟在后问他道。
叶重阳皱眉,“唔……没什么。不是岐兵,你别耽心。”
木惜迟闻知不是岐兵,也就放心了。又听他话音有异,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觉好笑起来。“什么事,能让咱们万事不萦于怀的叶掌门一大清早就丢魂失魄的?”
叶重阳定定瞧着他,半晌才勉强搪塞道:“方才一只精怪从我头顶飞过,看着着实眼熟,我好半日才想起来它是我别洞袋中的。你在这里稍待,我去捕它回来。”说完一脚蹬上窗屉,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对七妹说道:“好生看顾你家相公,防着些那个乱发神经的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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