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惜迟却笑道:“你昨晚睡得很沉。”
不提这个还罢,一提这个,戍王怒气更盛。
他清早醒来时,已比往日整整迟了一个时辰。且发现自己竟是仰面平卧,这一姿态属实将全身命门要害暴露无遗!
而一直以来从不离身的宝剑竟尔滚到床尾,若刺客忽然来犯,是断然不能在一瞬之间执剑抵御的。
戍王牙齿咯咯作响,狠声狠气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对于这个问题,木惜迟有一套现成的说辞,见问,便顺口答道:“小人一介布衣,因仰慕殿下英名,故投奔来此,愿为殿下的大业略尽绵薄……”
戍王根本不信,不等他说完便大声框喝:“住口!再多说一字,我即刻杀你!”
木惜迟感到脖颈处寒气森森,知道此时若是正面相抗,只会徒然激怒戍王。便即沉默不语,先行示弱。待感知戍王情绪稍缓,方徐徐开口道:“我曾经做过一件错事,酿的他人父子分离。为父的抱憾而终,为子的孤苦无依。其后我虽诚心补过,然终究于事无济。殿下,如若有人对你做下这等错事,你可愿原谅他?”
一席话猛地敲在戍王心坎儿上,令他不禁一怔,心思便飘飘渺渺飞到了二十年前。彼时父皇龙驭归天,朝野上下变故频发,他自己身遭叔父软禁胁迫,惶惶而不可终日。
如若说这一切是某个人酿成的,那么能原谅他么?
能原谅么?
怎么原谅!为何要原谅!非但不原谅,亦且深恨切齿,更胜端王。
叶重阳隐身在木惜迟袖中,眼见戍王目露凶光,忙传音于木惜迟。
“快闭嘴罢,瞧你给他说得恼了!”
木惜迟听见叶重阳的话,一颗心直沉下去,心想:“原来他恨我到此地步。”遂将心一横,说道:“殿下,当初因先皇猝然崩殂,贼人谋权篡位。你身为太子,却不能继承大统,半生飘零。我们做臣民的都替你不平,小人不过是这其中略有些胆识的,情愿肝脑涂地,只求助殿下夺回江山。待大业既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说得恳切,言辞中颇有同仇敌忾之意,戍王心下微震,又见木惜迟身型单薄,苍白凄惶。他本就不是倚强凌弱之辈,稍一沉吟,便松了手。
木惜迟忽觉项颈间那一丝森森凉意撤去,知道戍王心软了。不禁自思道,当日他亲娘文姬去世,犹在襁褓中的他似有感知,日夜啼哭,伤悼亡母,那时就同兰汀说,这孩子长大后定然重情知恩。而今看来,果然不错。虽心埋大恨,却不失良善本性。
“殿下,”木惜迟起身道,“小人学过一些微末医术,可助人安眠。昨夜擅造,正是为此。殿下一觉醒来,可觉身上松泛了些?”
戍王方才一直神经紧绷,此刻闻言,微一自察,果然是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可即便如此,他也嘴硬绝不承认。
木惜迟深知其情,于是轻轻一笑,也不等他作答,迈步欲走。
叶重阳在袖中“哎唷”一声,道:“快别往前去!那里有个圆凳,你要摔个狗啃泥了!”
木惜迟忙要往回抽身,忽想到:“我本目盲,合该看不见眼前的东西。若我此刻听了叶掌门的话,露出异样行迹,那也难怪昱儿要疑心了。”
如此一想,便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心想跌一跤又有何妨。可一连走了数步,都觉前方平顺坦途,毫无阻挠。不禁奇怪起来。偏偏不敢止步,直待走出寝室老远,这才停下悄声问叶重阳:“你怎么骗人,哪里有圆凳了。”
叶重阳道:“谁又骗你做什么,圆凳明明就在你跟前,被人挪走后,就不在了嘛!”
木惜迟听了一愣,“被人挪走?是谁啊?”
其实还有谁呢,当时屋里唯有他与戍王两人,自然就是戍王了。
原来戍王听他一席慷慨言辞,心中激荡,忽瞥见他迈步时腿快要撞在一只圆凳上,微一迟疑,还是飞快过去挪开了凳子。因此木惜迟一路行来才并未受阻。
木惜迟回去后说乏了一夜,腹中饥饿,要一些饭菜来果腹。叶重阳瞧他竟主动要吃东西,又是欣喜又是奇怪,“今儿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你竟肯吃饭了。”
木惜迟会心一笑,道:“昱儿不恼我了。”
叶重阳一哂,“我可没瞧出来,我瞅他直想把你生吞活剥了!”
木惜迟摇摇头道:“他虽还嘴硬,可心里软了。只要他不知道我真实身份,就肯接受我的帮助。那么杀贼夺位指日可待。”
“好,好。”叶重阳拿折扇轻敲手心儿,“你早早帮他了了心愿,咱们好回去,你助我寻别洞袋里的精怪,此后你爱上哪儿去我就不管了。嗳,你想好往后的打算了么?”
木惜迟闻言,白绢下的半张脸便现出凄凉神色,“我还是要去见师父,求他老人家原谅。”
叶重阳道:“设若他始终不肯原谅,更还要伤你性命,那便如何?”
木惜迟:“决意拜师时,我就起过誓,一生绝不违背师命。师父要我生,我便生。师父要我死,我便死。”
叶重阳面色郁郁,半晌摇头道:“真好个痴人!”
戍王一向与将士们同食同卧,不分彼此。这日同着疯胡子、瘦竹竿等人一面吃饭,一面讨论军务,只听得“叮当”几响,一个奇丑无比的丫头手上拴着铁链,走来添茶。
疯胡子正滔滔不绝,忽抬头瞧见这丫头面貌,唬了一跟斗。“乖乖!哪儿来的丑丫头!”
戍王道:“宫中来的女子日前都已婚配给本地百姓,只剩这个丫头年纪较小了些,眼下还没有人家。”
其实这话说的颇为客气了。实在的是因相貌不雅,无人肯收,戍王不得已才留在身边使役。
疯胡子瞪着铜铃样的眼睛道:“嚯嚯,令叔父送来的美人儿中竟掺有这等货色!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仇不报岂非人哉!”
戍王知他一贯爱玩笑打趣,也不在意。
那丫头执着茶壶要与疯胡子添茶,后者立刻以手掌盖住碗口,忙道:“不劳大架,我自己来。”说着身子往后一趔,拉开与那丫头的距离。
待她走后,疯胡子道:“殿下,端贼既以声色勾引殿下,欲瓦解殿下斗志,送来的该当都是美人呐。”
戍王道:“喔?我倒从没留意过她们的长相。兴许也有一两个面貌殊异的。”
疯胡子皱紧了两股粗眉,咂嘴道:“虽如此说。可殿下天天看着这张脸,能吃得下饭?”
戍王淡淡道:“我不看便是。”
疯胡子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咱们可杀不可辱,殿下不能受这等委屈。”说罢便与瘦竹竿等人合计怎生打发了这丫头。
“属下有个主意。”瘦竹竿笑着道,“那个屡建奇功的少年身患残疾,恰需要一人料理起居。横竖他目盲,跟前伺候的人再丑也没妨碍的。殿下何不将这丫头赏给他。”
疯胡子拍案大笑道:“这瘦竹竿,还是你有主意。亏你想得到!”
戍王听了有理,又并非什么大事,当即便允了。
那丫头被领到木惜迟所居的厢房,一见了面,便大喊:“相公——相公——”接着飞奔扑进怀里号啕大哭。
木惜迟不明所以,手足无措地问:“姑娘,你是谁,是谁呀?”
其时并无外人在,叶重阳便现出真身,站在地下道:“你难道忘了她?”
作者有话说:
“师父要我生,我便生。”
可是佩佩不准“生怀流”,所以小绾儿啊,你生不出乃……
明早十点更~
第160章
叶重阳现出真身,站在地下道:“你难道忘了她,她是七妹啊。”
木惜迟闻听,欢喜无已,忙抚摸着她头顶道:“你是七妹?当真是七妹么?”
“呜呜呜……是我啊,相公,我想你想的好苦……呜呜呜……”
叶重阳叹道:“我袋中的精怪尽数遗失,总算这个七妹有些良心,没有舍我而去。我将她安插在戍王府女囚之中,这才安排你们相见。她早已修出人身,不过相貌无盐罢了,给你放在身边当个婢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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