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脖子艰难地扭过去,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名普通人被按在地上,一身脏乱头发如杂草,一柄锃亮大刀就在他颈上几寸,熠熠生辉。
“——我找到李乐了!”
他想告诉对方——咽部的肌肉却已不受控制,于是话语被封禁了,堵在喉咙里。他徒劳地发出口型,合上了,一步一步,由向导操控着思绪,牵引着茫然离开了人群。
天元门……
这里是向导的天堂,普通人的地狱。
李书文跪在地上动了一动,被押送他的哨兵警告地摁住了。
向导们一条条宣读他的罪状。
死期将至的如今,他的内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奇巧淫技,祸乱人心。
——投机倒把,以图己利。
——思想反动,危害纲纪安全。
——煽动谋逆,妄引西学毒瘤。
菜市口的地面,污泥脏水,手指贴于其上,湿冷不堪。指尖轻轻弹了弹,莫须有的几个乐符,指甲缝里渗出的皆是腥臭秽物。
“李书文——李书文——”
他隐隐地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像是那位哨兵的声音。
“我找到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那声音低了下去,渐消于无。李书文的心绪被撩动了一丝波澜,他感到自己开始有点后悔了。
本不该与那哨兵说那么多话的……但到底有些难得,一个能交流的人、愿意帮助他的人……也不怪对方,精神链接的双向共享就意味着,就算哨兵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向导,等他们一待待一块,向导早晚就知道哨兵心里想什么了。
只是仍觉得讽刺,自己熬了这么久……怎么还没记住这个道理:每一个向导都是天然的思想警察,哨兵就是他们的耳目爪牙。
他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让自己彻彻底底地成为一个木头人,再也不去企图拥有自己的想法。像他的邻居,像他曾经的同事,像所有沉溺“粮食”的普通人……若果那样,他的生命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李乐啊李乐……
爸爸等不住你了。
李书文心想道,耳畔响起了长刀劈开风的声音。
人生无常。
剧痛挟裹着黑暗披覆了视线,眼前迷蒙,似幻若梦。
有一女子,身着连衣红裙,款款而至。那是他因产后感染早早逝去的妻子。
“艾诗……”
李书文呢喃出对方的名字。
妻子红唇微勾,笑睇着他,怀里抱着婴孩,那是小小的李乐,朝他手舞足蹈。
他们诗书礼乐,终得团聚。
天元历庚戌年八月十五日,午时三刻,李书文卒,死于示众斩首。
头颅脱离躯干的那一刻,李书文残余的视觉飞起空中,看到所有向导眯起眼,在胸前划了个手势。那是在防御受刑人临死前爆崩的情绪波动。
而他也看到了,李乐趴在窗前,专注地端详着院里他的作品,那台大铁甲怪物。有很多人围着他,嘘寒问暖。
若有来生……
李书文走向他挚爱的妻儿,搂住他们。
若有来生……
以最后的思念,他许了一个愿望:
愿我们能出生在一个没有哨兵向导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谢谢balabala,木云云,墨蓝X3,路过的9X7,犬三,我也要做小天翔,gg的投雷~
交响
108 第 108 章
科学赐予人类的最大礼物, 是使人类相信真理的力量。
——康普顿
“恭喜肖少华博士荣获2091年度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肖少华挂断电话的几分钟后,几乎是诺委会对外宣布的同一时间各大媒体门户网站都挂上了类似新闻标题。
——“恭喜我国生物学家肖少华问鼎诺贝尔”
——“祝贺我所研究员肖少华——”
——“恭祝中国科学家肖——”
“他是如此的镇定,以至于我怀疑他听成了‘明天天晴’, 不得不将话强调了几遍,直到他说‘好的, 我知道了’。”
负责通知医学奖的诺委会成员对媒体道,当他致电肖少华得奖时对方的反应, 那无奈摊手的表情令记者们笑成一团。
而在回应外界质疑时, 六十来岁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委员会现任主席蓝迪·罗斯曼这样对着镜头道:“肖既不是最年轻的诺贝尔奖得主,也不是研究发现到获奖最快的得主,甚至不是第一个拿诺贝尔奖的亚裔。如果仅仅因为年龄、验证的时长,而忽略了那些来自世界数百个参与成果验证的具有资格的实验室汇报, 将极有可能使我们错过一项伟大的开创性成果, 也是评审委员会所不希望见到的一幕。”
闪光灯、快门声此起彼伏, 老人的侧脸被印成照片,飞入各大媒介平台。
一时间,微博微信、推特脸书及各大论坛中, 肖少华三个字再次登上了热门搜索前五,媒体们极尽夸奖之能事,赞美之词纷至沓来,仿佛先前种种俱已死去, 而今这位是如斯才华横溢品德高洁的天之骄子。
SG研究所为其召开临时记者会, 肖少华道:“接到电话时刚做完一个实验,以为谁跟我开了一个玩笑。现在知道不是了。”
台下大笑。
因他说话时, 眼神冷静面无表情, 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被国外网友们戏称为“Ice Man”, 国内译作“冰人”,短短数小时,肖少华的个人微博粉丝数量再次见涨数万。
各地SG研究机构发来贺电,中科院发来贺电。SG科学报在线发了一条这样的微博:看!肖发现了一处金矿,快啊!大家伙赶紧地上去挖呀,晚了别人就都挖走了!什么,你要关心私情八卦?不好意思改天谈,我们都在忙着挖金矿(手动拜拜
及素来以严肃高大上著称的清华生科院这月大概换了编辑,转发了该微博并道:好哒,我们来搬砖了~
肖少华的百度百科、维基百科被更新了数千字,虚实且不论,内容之详尽几可媲美个人传记。其中桃色新闻仅被寥寥数行一笔带过,更有出版社放言要联系作者将迄今为止对方发表的论文集结成书出版,稿费优渥。肖少华故居所在的连云港,当月旅游人数暴增,署有“少华”二字的商品、服饰店、玩具店大肆广告,他所就读过的高中、初中等成为那几日旅客们的必访“胜地”。校门口挂上了红幅“热烈庆贺我校校友——”
肖少华的小学同学出来了、初中同学出来了、高中同学出来了……连李秀所在的连云国际商务报社也不能幸免,因她担当的编辑,头上还有主编,策划见了她就双目放光,连声喊着“专访”,李秀好悬的没把职辞了,再三抗议之下勉强弄了份纯文字的鸡汤凑合,居然也突破了他们那半死不活的商报数月销量,从此被全社上下高捧一头。
十二月初。
刚下过一场雪的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白雪皑皑,宛若童话中的城市。
一台特制的黑亮宝马停在了卡罗琳医学院的诺贝尔会堂外,车门一打开,即时有好几人上前迎接,肖少华一行人从内鱼贯而出,为首一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是瑞典外交官,他一边对着耳麦说话,一边朝身侧礼貌地做手势请肖少华等人跟他往会堂方向走。其后是此次随行的专员,也对着耳麦问询酒店行李的事宜。肖少华一身长款黑色风衣,灰色的围巾,依旧戴着他那副银框眼镜,学者彬彬、不苟言笑的模样,苏红与他一道,橘色外套短装长筒靴,大步而行,他们此番是去往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的新闻发布会,尽管因为大雪航班延误了,毕竟还是赶上了。
瓦伦堡厅里一切就绪,平时摸不到人的记者们这回是彻底地抓住了机会,提问一个接一个,看得中方驻瑞典大使馆的人一脑门的冷汗,这里可不是国内啊,来之前就接到了上头嘱咐,谁都知道这哥们之前对媒体有多嚣张,那噤声手势,那微博声明,啧啧……好在肖少华这回虽表情淡淡,该答的都好好答了,偶尔还展示了一下他独有的冷幽默,因为他不动声色,那笑果便是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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