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出了自己的不解。
“哈哈哈哈哈哈~~”黑哨听了先仰头大笑一阵,笑声回荡在山谷里,莫名的孤寂:“白痴,”他不屑道,“那是你与向导绑定前。”
洛玄一惊:“此话怎讲?”
他作了个揖,示意请教。
黑哨嘴角微挑,言辞稍缓,“这位小友,你若已与向导绑定了,吾劝你趁早死了这心。”似是便于洛玄理解,这人换入了些现代词汇:“你当与向导绑定了,可缓和你感官磋磨,助你稳定魂元,贪图疏导,以为可以就此轻松进阶,视为捷径。殊不知,西方亦有一谚,通往地狱的路总由鲜花铺就。”
“若你曾用心体味、细细领会,那所有予你进境黑暗前的苦痛、忍耐、躁狂,尔等称感官过载,均为锤炼,那方是大道,世人却畏其良多。修行、锤炼,锻体炼心,从来便不是甚么轻松、舒适之事,孟子何曰,你背予吾。”
他命令道。
洛玄一怔,好在经过这么多天文言文熏陶,还真被他想起一段:“……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他顿了顿,沉声道:“……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黑哨接口道:“故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者,无不如是。”
洛玄退开半步,认认真真地向这人深深作了一长揖。
等攒够了能飞离这里至山脚的精神力,洛玄召来孟鸟,当他看到那孟鸟从湖心中浮起,由绿光织就,款步而来,行进间绿“草”蔓蔓,未伤其分毫,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聚灵大阵的化身,抑或说那方才打算吸干他精神力的绿草也是聚灵大阵的一部分衍生。当他探入自己的精神力触,知道自己的精神力在飞行过程中,会被源源不断抽走……或许是转化为供给整个天元门的光能,或许用作它途。
可他别无选择。
这个山谷只有一处开口,便是向上,向那天光的地方。
他乘坐孟鸟,向上升途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湖水清澈几可见底,一汪翠绿中长得像卦爻的几道杠杠若隐若现。那黑哨仍是坐于原处,姿势不变,洛玄倏尔察觉,这人这从开始到他离走,都未偏头看他一眼,这人的双目越过他的身形阻隔,注视的是他身后的那片天空。
他眼中波澜平静,倒映着蔚蓝无边,白云朵朵。
他的嘴唇喃喃,洛玄读出了他的唇语。
他说:
“……一念之差,而我,原本可以拥有那么广阔的天空……”
不再恋恋飞行时的景色,洛玄以极快的速度抵达了御灵阁山脚。他熟练地攀上房梁,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通俗武侠小说里描绘的某个角色。哨兵已经很久没体会过感官过载是什么感觉了,更不说与向导绑定后,才明白这世上有比感官过载还令人难受的事。按照那位黑哨前辈所说,唯由那每一次感官过载折磨里悟出的,才能进入真正黑哨的话,他怕是错过了,也不知能不能挨到解绑——路总是不走错一回,未免艳羡他人的捷径。洛玄收敛心神,注意聆听下方。
今日与往时不同,沈実那位特别拽的向导助手这会正一手拿着一份报告,一手拿着一枚玉简,一脸严肃地闭着眼睛。洛玄知道她这是往玉简里转录信息,那玩意洛玄觉得跟外界的移动硬盘差不多,不同的是移动硬盘得插电脑上才能看,他们这儿的玉简,直接探入精神力就能读取了。因此比起玉简中的文言文内容,洛玄总对那玉简本身兴趣更大,也不知那是个什么材质,居然比外面的高科技还牛叉。
于是这天他没下去找沈実,而是一路尾随那名向导,看她骑乘孟鸟七绕八弯地飞入一处山岬,洛玄没敢跟太紧,那山峰上方显设有严密监视,放出感官精神力约等于找死。他琢磨了会,用前几天沈実教他的办法,缩小实验条件范围——换到哨兵这儿便成了缩小查找圈,他找了个相对远、又隐蔽的高度角,从高空往下用肉眼观察了几天,受到那地方精神屏障的限制,视觉不能放太远,着实有些麻烦。不过还是被他看到了,某处有几道白烟袅袅升起,纵使不大会儿就散了,白光下跟个云雾似的,仍叫洛玄想起了上世纪工业化的一个标志——大烟囱。
他摸过去,废了不少功夫,也没想着会看见什么,因此当真看见那具——数人高的铁皮怪兽,锃亮的表壳在白光下以流线氤氲出一圈银辉,闪烁微光的黝黑瞳眸,一点白底也无,泛着铮铮杀气。
与几年前几乎他们都见过的GD五号机资料……那相似而又全然异样的,庞大的体魄机械构造。
洛玄心神震极难言。
“机……机甲?”
作为一个成长在现代社会,受新中国体制下的现代教育长大,尽管中途出了一点岔子,觉醒为被称作“哨兵”的一名感官异能者,洛玄认为自己大部分时候还算一个智商正常的人。说五好青年兴许有点夸张,一朝来了这玄幻剧古装拍摄现场也就罢了,当他以为自己好不容易从这世外大山村里找回一点现代工业文明的曙光“电”,哪知这一看就是发育不健全的小农经济,居然就跟他们建国初那“大跃|进”的奇观似的,一步发展出了后工业文明,措不及防地令他一跟头从玄幻剧场栽到了科幻现场。
将洛玄从思绪混乱中扯回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李先生不愧是当世诸葛再造,”那高冠头髻的中年男子扬声赞道:“这木马流牛果令我辈叹为观止!一放出去,外界怕是要四海皆伏!”
“文长老谬赞。”发话的是一名身着短袍窄袖头顶安全帽的青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稍显青稚的面容。洛玄一下便认出了他就是李乐,这孩子离家前修好了他爹的数码相机,还留了张杀马特发型的眯眼照。只听李乐话说的老气横秋,眼神却显示对对方的夸奖颇为受用,眉宇间的自信似要溢出:“不知另一位沈先生何时能解好灵兽大脑的对应编码区域,给我送来?我这电极中枢植入系统可就等他了。”
中年男子闻言眼中闪过不屑:“指望他?他可比您慢多了。”
“我看了他的实验报告,”李乐安抚道,“还是用心做的,或许就在最近了。”
“若是不成,只得靠李先生了。”中年男子奉承道。
“哪里哪里。”
但待那人走后,李乐抬首望着他的“机甲”许久,忽地嗤笑一句:“这样的人都能被称作院士,无怪乎那外头的国家要完。”
洛玄原本想跃下与他一谈,听他这样一说沈実,那胖老头虽毛病多多,动辄三四国语言混着用,还老健忘症,用各种公式折腾他,哨兵心里已将对方奉为了半个老师,还有他口中的国家——他生生收住了自己的腿,直觉目前还不到与这位青少年见面的时机。
他不动声色地离开,一如他悄无声息地来。
哨兵这回不告而别的有点久,虽然以往也不是没有一整夜都待在外面不回洞府的记录,仗着哨向间有精神链接,反正到哪都有感应牵着,连寻常该有的报备都对向导省了。洛玄有点忐忑地溜了趟回洞府,旋即发现洞府里连个影儿都没有,更别提向导了。
他探出感官精神力逡了一圈,发现附近也没有夏婉卿的踪迹。
哨兵松了口气,在后院装模做样地打了会剑,看看人还没回来,剑鞘一收,挂回墙上去找李书文了。
不管如何,总算有点好消息了——对方儿子还活着,而且看起来过的还不错。
可到了李书文门口一看,哨兵傻眼了。
整个李宅都空了!
107 第 107 章
多年后, 李乐仍然记得那是在天元门内,天工院瀛舟山分堂的一个中午。日光正炽。午时三刻的堂内,天光透过窗棂, 一点点漫刻在毛边的模型图纸上。他比照着电路图,根据那位生物学家几日前送来的实验报告做一些位置上的调整, 为了稍晚的脑机神经接驳准备。
他看着浅绿色的冲压液被一点点导入斜边传动的关节机构,他听着周围的人用不同的声音恭维着他。尽管没有觉醒成任何哨向, 有什么关系呢?无数的公式飞速地自李乐脑内掠过, 他专注于推导它们的点静力排布。——一名向导一只手握住他的手,一只手捏住了玉简的一端,额上沁出一层薄汗。玉简的另一端贴于一名哨兵的前额,他们如此读取、传递着他的要求, 哨兵嘴皮上下翻动不停发出指示, 有时虽然讨厌了点, 这会儿倒刚好节省了彼此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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