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是万邪之首,邪祟都依他为中心。况且平时故事听得多了,他确实对欲界有点兴趣。
但他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而是问:“事成之后,如何谢我?”
“不用等事成!”奚傲大手一挥,“我现在就封你为副冥主,安心去吧!”
奚傲就是这样,随性,脾气差,什么都写在脸上。老实说,他不适合当冥主,可他没办法。就像泠澈也不想守在冷冰冰的寒冰地狱一样。
于是他从那条破碎的通道去了欲界,在墨泷渊定了居。因为寒冰狱主的身份,他所到之处都是千里冰封。
他想着,墨泷渊本就是苦寒之地,再冷一些也没关系。
不让那些人上山,一是嫌吵,怕坏事,二来山上那些被邪祟附身的野兽狂性更甚,要是让他们接触活人身躯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来。
闲来无事,他就观察观察那小除祟者的近况,看他是怎么收服那些邪祟的,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本是抱着嘲讽的心态看,没想到越看还越欣赏。
模样好,悟性高,画符设阵样样精通,头脑灵活,计谋也巧,能把那群精怪邪祟耍得团团转。
更有意思的是他毁掉邪祟的修为却不赶尽杀绝,只为诛心。
令邪祟闻风丧胆,邪祟对他恨之入骨,而这也不过短短几年。
他不禁感叹,这就是他命定的对手。
幽冥的人也时不时向他发来“慰问”。
“澈,那小除祟者怎么样?”
他不愿多谈,便搪塞道:“嗯,挺嫩的。”
那边就笑开了,纷纷骂他老不正经。奚傲却说:“好好好,心思越歪越好。”
他仍然天天观察小除祟者,心境却与当初完全不同了。
看见小除祟者路遇流浪儿会把自己的衣服给他们时,他希望自己能给他披件衣服,又看见他在夜晚拥着那把剑孤零零蜷在角落睡觉时,他希望自己能抱抱他。
这时很危险的想法,所以他也问了奚傲一个危险的问题。
“我观察了他很久,他没有一点渴望成仙的苗头,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
奚傲没有回答他,而是笑着反问道:“还没见面就开始反水了,如果真有误会,你帮谁?”
“两边都不帮,我死行了吧。”
是句玩笑话,他总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至于拥抱,他还真抱到了。
那天远远就望见小除祟者御剑而来,他动动手指让雪山部分崩塌,然后一切都如他算准了那般,他落进了他怀里。
是暖的。
他知道小除祟者疑心深重,所以故意露出破绽又巧妙化解,果然没有再被怀疑。
小除祟者步步沉沦,自己又何尝不是。伴他入睡,哄他开心,护他痊愈,若非真情流露,这些是扮不像的。
他听到了他病中呓语,总能想起他抱剑独眠的样子,心疼也是真的。
这些都是真的,可他的身份是假的。他不是阿澈,他是寒冰狱主。
所以当被问到为什么对他好时,他支支吾吾,不敢直言。
小除祟者有个好名字,叫路峻竹,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还是毁了。
他终究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内心,与其醉酒一场,一夜欢好。
以至于之后奚傲问他进度如何,他只能一拖再拖。
“澈,你怎么回事?”奚傲质问道,“别告诉我你动真心了。”
“冥主大人,您听我解释……”
“呵。”奚傲冷笑一声,“昨天还叫我笑笑,今天就喊冥主大人了?副冥主何以生疏至此啊。”
笑笑是他打趣奚傲时取的诨名,喊习惯了。
“因为笑拆开是’竹夭‘,夭是早亡,不吉利。”
“重点是竹吧。”奚傲翻了个白眼,“真是病入膏肓。”
其实他知道夭还有草木茂盛的意思,可是对敌人生出这样的心思,自知愧对于奚傲,实在不好再称呼他的诨名。
“我现在还没有十足的把握,等我再深入了解一下吧。”
后来果然让他了解到了真相,真相就是确实有误会。
他们以为那些除祟者急于飞升,除祟者却以为幽冥想要吞并欲界。
而问题就出在突然被打破的通道上。
他急匆匆去和奚傲请示,希望赶紧收手,两边言和。
“有些误会呢,结了也就没必要解开了。不如将错就错吧,反正仙都幽冥迟早得有一战。”奚傲慢悠悠道,“没法回头了,有你在,那些邪祟早就蠢蠢欲动了,不然你猜我为什么不急着修复通道。”
奚傲不适合当冥主?错了。大错特错。
或许刚开始他真没有这样的心思,可幽冥做了那么多费力不讨好的事,也难怪他心中愤懑不平。
他们嘴上怨怼仙都,内心更多的还是羡慕吧,就连他自己自诩淡泊名利,却也给这山命名为“九重巅”。
“你再不把那小除祟者拉下水,等他真飞升了回过味来第一个就活剐了你。对他仁慈,就是对你自己,对整个幽冥残忍。”
他劝不动奚傲,也做不到毁了路峻竹的前程。仙都和幽冥开战,受伤的永远是夹在中间的欲界。路峻竹守了这里这么久,爱屋及乌,他也心生几分怜悯。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幽冥不负君。
苦思冥想,最终,他还是想到了。
回忆戛然而止,他整个人如遭雷击。显然,抒乐剑上承载的是澈的记忆。
他想把抒乐剑拿起来,却发现它如千斤重,抬不起分毫。
可刚刚他分明轻而易举夺了剑。
是啊,轻而易举。
误会解不开,澈以自己一死,阻幽冥入侵,铺他成仙之路。
他感觉体内血液凝在一处,浑身抖得和筛糠一般,胸腔闷得要炸开。
情绪压抑下,最终成了悲怆的呐喊。待他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泪流满面,滴水成冰于墨泷渊而言,俨然是过去式了。
他干了什么?他都干了什么啊!如果当时能多问一句,如果当时再看他一眼,如果……
没有如果。
地上的雪化得快,隐约能见到底下的绿芽。天边似有鸟鸣,他抬起头,发现金灿灿一片,自光中飞来的是成群结队振翅的仙鹤,它们绕着绕着,就绕到他身边来了。
这是飞升的预兆。
人间无祟,自然也不需要除祟者了。
他握紧了手中尚未归鞘的余清剑,伴着即将消逝的落雪,舞起剑来。
只舞给你一个人看,阿澈,你看见了吗?
最后的最后,他也没走进那束光里,余清剑染着他的血,落在抒乐剑旁边。
除祟者不入幽冥,他也不去仙都了,只盼魂寄欲界花草,与缈山众人团聚,能在阿澈轮回路上添段芬芳,或化作一缕风,绕他发丝,不做纠缠。
与雪同坠崖时,他只剩一个想法。
寒冬彻骨,再相见,一定要在盛夏,一定。
作者有话说:
具体场景详见16章
写太长了有点收不住了 第二世我尽量缩减一点 完结似乎又要往后推推了……
第117章 第二世·针锋下一场
以上这些记忆,在未完完全全回到他脑海中之前,是他从鹤裕镇的那口前世井中看到的。
当时鹤裕还不叫鹤裕,它叫邝安,是江国国都。
那天是六月十三,大暑。岭将军祸乱朝纲,意图谋反,数罪并罚,处以极刑,凌迟。
而他,江国国君,屏退宫人,喝得烂醉,带着一身酒气半死不活地趴在井口上,沿缕缕月光,在蝉鸣聒噪中探出大半个身子去捞井水中的丁香花倒影。
江国,临江而起,这个称呼定得敷衍,初代国君久经战乱仓促崩逝,甚至没来得及更名。
他死后他那没用的儿子坐享其成,白捡了个皇位,称为璟帝。璟帝没本事,也没文化,根本懒得改。
等他路峻竹篡位夺朝后就已经是彻底解决内忧外患,平定周遭不安分势力脱胎换骨的新王朝了。
他不顾史官会与璟帝所行荒唐事混淆的劝谏,依旧延续了“江”的国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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