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按照太奶奶的要求盘腿坐在了那张系着好多根红线床上,那些红线交叉缠绕,好像什么法阵一样。
刚才撞鬼的经历令他惊魂未定,看到法阵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这是驱鬼防身用的,心里才稍稍宽慰些。
于是他规规矩矩燃起了放在桌子上的香,那香的气味浓烈异常,熏得他有些昏昏欲睡,但一想起太奶奶的叮嘱他只能强撑着打起精神。
可他实在太困了,眼皮一下接一下地打架,闭合的频率衬着头上的灯都在闪烁。
就在他即将撑不住的时候,耳边传来“啪”的一声,灯也随即熄灭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他一激灵,困意也消散了大半。
猜测着可能是跳闸了,他稍微转身,伸手去够床头边的总闸。
盘腿久坐使他下半身如触电般发麻,好不容易打开总闸上面的盖子,结果发现开关好好的,根本没跳。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抓住了他放在盖子上的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他看到那只手上泛着不寻常的苍白,甚至还有点点青斑。
他的心陡然翻了个个,身体完全僵住了,根本不敢抬头看那只手的主人。
所以那只手的主人就很贴心地弯腰俯身到他面前来让他看了。
白色面具映出森森冷意,幽红破烂的喜服裹着他开膛破肚的残缺躯体。
叙述到这里,南星点明了他的身份,“他就是傍晚的时候被太奶奶打散的新郎鬼。”
“新郎鬼?!”五伯大惊失色,“家里怎么会出现新郎鬼啊?”
他不清楚这个情有可原。当时新郎鬼出现的时候他们都不在,最后南老太太出手驱鬼时也并没有说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鬼。
但他这样惊讶倒让江屿澈有些不解。
五伯又说:“而且新郎鬼都被奶奶打散了,为什么还会再次出现,甚至把南星的魂都给吓丢了。”他面色凝重,“难道真是……”
“咳。”三伯轻咳一声,又瞥了他一眼,“你插什么嘴,让孩子把话说完。”
五伯无奈地噤了声,但江屿澈却皱起了眉头,五伯的问题也是他最想知道的,同时对于他没说完的话江屿澈也感到非常好奇。
难道,难道什么?他们究竟还隐瞒了多少事?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主要是……他握着我的手把他脸上的面具给摘了。”
南星唯唯诺诺地解释,打断了江屿澈的思绪。
对于被吓丢魂这件事他羞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都是由于紧张冒出的汗,把他的头发都打湿了,平时洪亮的声音也弱了几分。
南玉璃突然开口,“这么说你看见他的样子了?”
南星揩了把额头上的汗,呼吸急促起来。
眼见他紧张,江屿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结果手刚下去,刺痛感直冲大脑,逼得他高亢地“嗷”了一声。
他赶紧缩回手,路峻竹也关切地捧过他的手仔细观察。
原来是手上扎了几根木刺,想来应该是刚才摔倒贴在床板上时不下心沾上的,他粗心大意没发觉,拍了一下反倒把刺拍到肉里去了。
江屿澈忍痛摆摆手,“不好意思哈,扎了个刺,一会找个针挑出来就好了。”又示意南星,“南星哥,你说你的。”
经他这么一嗓子南星也彻底平静下来了,继续他的讲述。
“其实,我根本就无法辨别他到底长什么样。”他轻轻打了个哆嗦,“因为他的面具下面,是一张腐烂的脸。”
他永远也忘不了新郎鬼强拉着他的手摘掉面具后带给他的冲击。
松松散散的皮盘旋在干枯的烂肉之上,一圈一圈,如同年轮。左脸还凹下去一块,显得眼睛都错了位。
那张脸绝对不是自然腐烂的,反而像是被什么有毒物质侵蚀,又被肆意摧残似的。
恐怖的脸和他贴得极近,他甚至忘了呼吸,等他回过神来,只能听见自己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不敢喘气,他怕自己闻到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强烈的恐惧令他眼前阵阵发黑。
直到新郎鬼把另一只手搭在床上,一用力就把床压塌了,他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至于那香是什么时候折断的,又为什么会握在他的手里,他也完全不知道了。
听完他的讲述,南玉璃长长地叹了口气,怜爱地抚摸南星的头。
“好孩子,听了你的话姑姑都觉得心惊胆战,你肯定是吓坏了。就算新郎鬼毁了求恕仪式,太奶奶和姑姑也会尽力保护你的。”
南星眼中流露出感动的神色,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对了,还有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你说说看。”
“昏过去的那一瞬间我不自觉地恢复了呼吸,但是并没有闻到想象中的腐烂尸体的味道。”南星疑惑地拉长语调,“反而闻到了一股中药的香气?”
“中药香?!”五伯惊呼,不可置信地冲到南星面前,“你确定没有闻错吗?”
南玉璃也附和道:“是啊,会不会是这香的味道。”
思索片刻,南星坚定地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其他气味我不敢保证,但中药味绝对错不了。”
听到这句话,五伯破天荒地没有再一惊一乍地追问,反倒是若有所思地抿紧了嘴,默默退到一边去了。
“在虞家药房工作那么久,自然不会分不清中药味。”路峻竹帮腔道,又问南星,“新郎鬼出现后只是摘掉面具、压塌床,还有没有做过其他的事?”
南星捂着头想了一会,一拍大腿,“有有有,我昏过去的时候他好像在我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句什么。”他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是什么来着……”
“没关系,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
刚才一直闭口不言的南老太太却在这时抬起拐杖锤了锤地板。
“好了,既然南星已经回魂,就让他好好休息吧。你们不要再围着他问东问西,逼他回忆他恐惧的事情。”
她颤颤巍巍靠近南星,向他伸出手,“好孩子,找个干净的房间好好睡一觉吧,求恕仪式没进行到底也没关系,只要祭海仪式顺利,一切就都没问题的。”
南星重重地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
路过两人身边时,南老太太对路峻竹说:“谢你不计前嫌,帮助南星回魂。”
她眼睛微眯,笑容和善,话说得也是滴水不漏。
可直觉告诉江屿澈她的道谢并不诚心。
南星自然是看不出他们之间微妙气氛,也不清楚“前嫌”是什么,只忙不迭地向两人道谢。
其他人也跟在他们身后出去了,这间屋子不能再待,他们只能回房间休息。
两个房间之间隔得不远,几步路就到了,路峻竹推开房间门,一只脚刚迈过门槛,突然就停下了动作,转过头看着江屿澈。
江屿澈知道,十五是躲不过去了。
他正想思索着怎么编个谎话把这件事圆过去,手腕却被路峻竹给握住了。
“瞧我这记性,光顾着问南星事情,忘了你这手还扎着刺呢。”路峻竹摊开他的手掌,“很痛吧?”
其实已经不怎么疼了,但江屿澈还是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嗯呐,疼啊,老疼了。”
路峻竹笑意微漾,“还行,痛了知道说,不傻。”
“我靠,你这不回旋镖扎你自己身上了吗!”江屿澈哈哈大笑,开始翻旧账,“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咵嚓就把背上的疤给撕开了,我问你疼不,你头上冒老多汗了,小脸煞白,还说不疼呢。”
路峻竹点点头,“嗯,我傻。”
一句话就把江屿澈弄灭火了,他以为路峻竹得和他斗嘴斗上几回合,就像以前那样。
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他好像越来越让着自己。
难道是临走要给他留个好印象?
真是没趣。
“好吧,算你有自知之明。”江屿澈撇了撇嘴,“不过你可得帮我把刺给整出来啊,不然手该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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