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狱主若想摧毁斗志,大可直接解决了他,何必朝无辜的人下手。还是说他就喜欢看他孤立无援的样子。
是了。一股恨意油然蹿升,他感觉自己体内的火都烧了起来。
如果没有幽冥滋养邪祟,那只狐狸也不会打破通道危害人间,害得缈山众人惨死。
听到他的话,男人女人对视一眼,气氛霎时沉默。
他知道这种沉默代表着什么,两人刚才的谈话他也多多少少听见些。
崩塌的雪自高处降落,就是从这路过的人经此一劫,存活的希望都渺茫。更何况是被雪从山上冲下来呢?
想到这,他思绪打了个结——那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是来自缈山的除祟者。”
他补充道,同时也是对心中疑问的自我解答,尽管这个答案不太能立足。因为澈是普通人,他不敢想。
如果澈也因他而死,他只会在他和寒冰狱主的仇怨簿上再添一笔。
也是这个回答让他走出了困境,刚才实在太急躁,竟然忘了自己可以感知澈的位置。
想到这里他立即凝神施法。
“除祟者?”女人有些迷茫,眼珠转了转,似乎是明白了,惊喜道:“是除邪祟的人吗?怪不得敢上这座山!”
他施法的手一顿,这回轮到他迷茫了,“什么?不是有很多人上山打猎吗?”
“打猎?这得多大的胆敢去打猎啊!”女人惊讶道,指着地上成捆的树枝,“像我俩这种敢靠近这山捡点树枝当柴火的都算最大胆的了。”
他头脑空白,心中惴惴不安,还是追问道:“为什么?”
“这山上有个自称寒冰狱主的怪物,他来之后墨泷渊大雪不断,本来就是个小山头,硬生生堆成了现在的模样。他还给山起名九重巅,不准我们上山去。”
澈说自己是个猎人,澈说寒冰狱主不在山上。
“听说这寒冰狱主金发蓝眼的,应该很丑吧。”
“呸呸呸,我倒觉得金发蓝眼好看,说不定这狱主也很俊俏呢。”
“我懂我懂,你是在说吉祥话。”
“也不算是,我是真心觉得好看,要是下辈子我也能生成那样就好了。”
“可别,再让人当妖精捉起来。”
男人和女人嘀嘀咕咕的议论压根听不进去,他不可置信地扯着头发,嘶吼道:“真的没人敢上山去吗?”
或许是被他几近癫狂的样子吓到了,思索片刻,女人吞吞吐吐地回答:“或许有吧,就像你这样的?”
像是抓住了一丝曙光,他追问:“你们这里的萨满有没有收养过一个弃婴,那孩子很乖,追着他叫义父。”
这是澈讲给他的,他把它复述出来,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然而——
“萨满巫师从来没收养过什么弃婴,而且她是女的,怎么会叫义父?”
一句话,把他全部的幻想击得粉碎。
“撒谎,撒谎!”
他胸中憋着口气,转身就跑,完全不顾身后男女焦急的呼喊。
那一刻,他失了所有的礼数,疯了一般向百姓聚集的地方狂奔而去。
可真到了烟火飘渺的地段,他双腿却想冻住一般,迈不出分毫。
他害怕。
“你跑得太快了,真不愧是和邪祟打架的人。”
男人追上了他,气喘吁吁。
“你不找人了吗?”
女人姗姗来迟,上来又是手肘一拐,生怕男人刺激了他的情绪,男人立刻止住话头,颠了颠背上的柴火,“我们要给其他人送些柴火,顺路。”
丝毫不提他对两人无礼的事,热情不减,冰雪都未能冷却分毫。
他顿时羞愧难当,勉强整理好情绪向他们道歉。
女人摆摆手,温声道:“是有事要问吧,你不认得门,我领你。”
其实日日夜夜的观测让他对这个从未踏足过的地熟悉起来,熟悉到可以称作第二故乡。
可这对男女还是带着他挨家挨户敲了门。
以前从未想过这件事会做得如此仓促,就像他没想过从一开始这件事就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了。
里面的人显然和男女熟络,但见了陌生的他也不排斥,纷纷拿出自认的好东西招待他们。
提到寒冰狱主,他们个个义愤填膺。
“寒冰狱主?那个老王八蛋,真是把墨泷渊害惨了。”
听到他是除祟者,肃然起敬。
“什么什么?除祟者?哦哦哦哦,斩妖除魔的呀!你来了可太好了,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其实也不用他们控诉,这些冰雪就是最明显的罪证,多少人死于饥饿,多少人死于严寒。
他默默听着,却难以把这些和山上那个温柔的人联系到一起,被骗久了,他自己都成了同谋。
一家一家问过,都是对寒冰狱主的咒骂,听到最后,他说不出任何话来,双目放空,只凑出一句。
“阿澈。”
轻轻的,没想被别人听见,却还是被听见了。
“澈?”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回头问同伴,“我记得寒冰狱主好像有个名?”
“对,叫泠澈。”
泠澈。澈。没人敢上的山。
如果他是猎人,那么,谁是他的猎物?
桩桩件件,化作世间最利的剑,直挺挺刺入他的胸膛,疼得像是要撕裂一般。
从最后一家出来,他手里塞满了一路上百姓们赠予他的物件——他们自身都舍不得用。
“孩子,你拿着,你该拿,你是我们墨泷渊的大英雄!”
每一家都这么说,每一个人的眼神都热切。
可他呢?他干了什么?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唯一的除祟者,却被最后的邪祟耍得团团转,甚至与他在雪山上同床共枕,真心交付。
浑浑噩噩走在路上,那些无从发泄的情绪最终成了他呕在雪地中的一口鲜血。
衬在白茫茫中,红得扎眼。
男人和女人都被他这副样子吓坏了,慌慌张张说完去找郎中。
“不必了。”
雪飘了一身,他彻底冷静了下来,郑重其事地向二人行礼道谢,又将东西交给他们,希望能够尽数归还给百姓。
“墨泷渊众人所托,我定不辜负。”
他握着余清剑,毅然决然上了山。这次他没再御剑,而是一步一步踏雪而上,最终停在了断崖边。
那时已是举目残阳,像是什么消逝的预兆。
断崖边也立着一面冰壁,映出站在它面前人的容貌。
依旧是白衣如雪,不过点缀上了金灿灿的头发和碧蓝双眸,再无单调可言。
“阿澈。”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唤他了。
那人早就在冰壁中看到他了,闻声才缓缓转过身,与他对视。
最熟悉,也最陌生。他予他欢愉,却也是他所有噩梦的源头。
“回来了。”澈伸出一只手,“重新认识一下吧,在下寒冰狱主,万邪之首,泠澈。”
尽管已经知道了,听到澈亲口承认,他仍然被深深刺痛了。
伸手的动作和分离时如出一辙,但这一次不是向他,而是接住了一把飞旋而至的剑。
剑的尾端还系着折扇剑坠,那是他亲手挂在澈的弓箭上的,难为那把剑,竟也陪着他装了那么久。
“这是我的剑,抒乐。”澈把剑从剑鞘中抽出,轻描淡写道:“打一架吧。”
第116章 第一世·青山葬雪(下)
打一架吧。
轻飘飘一句,和他之前唤他“吃饭吧”,“睡觉吧”是同样的语气。
说来可笑,上山时他还想着能得到几句解释,真庆幸没有,不然他还要分心留意那些肮脏事,自扰心神。
今日雪比他来墨泷渊的任何一天都大,险些迷了他的眼,余清剑出鞘,剑尖直指泠澈的胸膛,只是往日甚稳的手今天有些抖。
他的剑快,泠澈反应更快,稍微闪身就躲过致命一击,反手出剑与他缠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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