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越临。
他比起幼儿时已长大了不少,像一位小少年了。此时,他斜看去一眼:“你说什么?”
那男孩笑嘻嘻改口:“越临,不是九殿下。对不起,我叫惯了。”
越临嗤声:“拿去抄。”
对方抄完符咒,探头看他的纸页:“你在写什么?”
越临摊开,道:“我自创了一种法术,不知道能不能用,正在验算。”
“你都会自创法术了啊?好厉害!这什么法术啊?”
他俩说着,前桌坐得笔挺的长老不知何时走到近前,神色严肃,将那张薄薄的纸拿在手里,低头看了一眼后,责备的表情变为讶异:“你才读一阶的班,创了三阶的法术?”
谁知道越临没露出丝毫被夸赞的欣喜,反而一把夺过纸页,哗啦撕成粉碎。小少年的薄唇抿紧:“乱写的。”
旁边的朋友咋舌,缩回了头。
长老眼神复杂,想说什么,但摇了摇头。
他走了两三步外,才用四阶法术,传音给越临:“何必早早展露杀意?”
越临按在纸页上的手指轻轻一颤。
他听到了。
但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此后的数年,越临身旁出现了这位长老,端坐在椅子里,教他符箓,炼丹,咒印,法阵,运灵,心法,外功,剑术,问道。
学宫里的人,称他都称教长。
唯独私下里,越临叫他师父。
混沌中,响彻无数早晨傍晚苦读的经文声,梵音阵阵,道号郎朗,终于来到了这一天。
巍峨的道场上众人皆伏跪在地,唯独上首一位高大的身影站立如松。披肩的厚实大氅迎风猎猎而动,眉眼锐利深邃,单手摩着几颗血色的珠子。
五瓣花,珠子有五颗,但他手中只有三颗。
还有两颗,深深陷入少年的皮肉中,爆开,血水将衣襟打的湿透,而少年半跪在地,一双如狼的阴鸷双眸直直抬起,不加掩饰的杀意。
苍原君点头赞道:“好儿子,年纪这么轻就想杀了我,虽然还嫩了点儿,但功夫漂亮,比你的姊妹们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不生气,反道:“赏。”
说完,却轻飘飘来了句:“可那位教你咒术的师父实在是越俎代庖,手伸得太长了些。我的儿子想杀我,可以,这是内部夺权。他助你一臂之力,却是惑乱弑君。大逆不道,这可不行。”
他五指轻轻一抓,那跪在地上的长老猛地像被攥紧了喉咙,瞳孔散大,几欲瞪出眼眶——
越临猛然嘶声:“师父!”
他举剑朝苍原君而去,剩下的三颗血珠子也往他腹中飞驰而来,其中一颗被他的剑气斩裂,而其他,“噗嗤”一声钉入了骨肉,迸发的灵气直逼丹田,让他霎时扑倒在地,喉中喷出一口血雾——
混杂着筋骨断裂的声音。
他目眦欲裂,看见师父被那双有形的手掐紧,直到身体挤压变形,几乎挤成一道□□,而一只手深入他腹部,三下两下,开膛挖出了金丹——
血淋淋的圆珠,苍原君拂净了指尖的血,丢到越临跟前滚了几滚,意味深长道:“你师父的拳拳爱心啊,真不错。拿去疗伤,不要让他死不瞑目。”
越临眼泪混着鲜血,汇集到砖石地面。
他看着沾血的金丹,喉头含混的响着。
楚寒今感觉到了一阵透过四肢形骸的痛楚。
他知道了。
越临在痛。
同时,他胸口升起一阵沸腾的怒火。
越临在怒。
..
第56章 56
眼前一道光线收拢。
楚寒今醒了过来。
眼睫前,越临指腹轻轻抚过他脸颊,描摹他的眉眼,对他醒来略感意外:“今天醒这么早?”
楚寒今后背泛着一层潮汗。
他意识越临似乎才替他整理过,他衣衫间浮着湿气,发缕也发潮地黏着后颈,蛇似的冷冷地缠着。
楚寒今目视越临。
越临嗓子有些哑,低低的,不知道刚经过什么,莫名透着性感,笑着问:“怎么了?”
楚寒今脑子里不断回想梦境中的事情。
那些期待的落空,被抛弃的绝望。
虐待,憎恨,压抑,复仇……
越临,这就是你的过去吗?
越看见他笑,越感到悲伤。
楚寒今想了会儿,道:“我梦到你了。”
越临:“梦到我什么?”
楚寒今说了梦中的经历。
越临眉梢小幅度地抬了一下,不置可否,眼底笑意变淡,与楚寒今对视。
楚寒今:“这些是真的吗?”
“是真的。”他手指轻轻敲了敲下颌,“你怎么梦得这么准确?”
楚寒今不清楚原因,摇了摇头。他刚醒来察觉到一阵腰酸,手指轻轻摸了摸腹部,道:“不知道,说不定是小孩儿想让我看见。”
越临在他额头亲了一下:“也许。”
气氛恰到好处,楚寒今也难得没躲,只是无意听到窗外打更的声音,怔了一下:“五更,你每晚都这么晚才睡吗?”
“……”
沉默了片刻。
楚寒今瞪了一眼越临。谁知道越临满脸微笑,若无其事道:“没有没有,就今天睡得晚。”
骗鬼。
楚寒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将被子拉到脸上:“睡了。”
-
盛夏,阳光暴晒。
园子的槅门后站着一袭颀长的身影,白衣垂绥及地,下摆宽松,遮住了腰际,双指夹着一本书正在翻看。
越临撑伞回来,道:“还在看书?”
楚寒今斜他一眼,将书放了回去:“嗯。”
“要是看累了,来跟我下一盘棋。”越临推开了桌面上的纸页,“我有一些烦心的事情。”
楚寒今撩开衣袍坐下,执了白子。
越临手指在棋篓里中一抓,下在天元:“最近,他们逼得越来越紧。”
楚寒今盘玩着玉石:“他们?”
“嗯。表面虽然无波无澜,不过三姐添了西城的赋税,向回天阁购置灵器,似乎在备战,七哥也向学宫里的教习通气,收买了魔境内最得力的武门,聚拢人心,增长势力。这都是白孤呈给我的。”
楚寒今了然,事情没有那么复杂。
魔族都城中约有三方制衡势力,一是三殿下赤缦,二是七殿下东流,三是与越临没有血缘的其他部落族王。
“他们当初合力逼死你,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害怕被报复,防止你坐大,现在增加自己的实力以自保,意料之中。”楚寒今道。
越临摇头:“他们不懂,这天下,死的最早的就是不老实的人。但他们又不敢明反我,因为我并不介意再清洗一次。”
楚寒今落了子,提起杀掉的黑棋:“这都是白孤告诉你的?”
“嗯。他现在表忠心表得十分起劲,我死了二十多年,没有情报网,一切靠他暗暗通气。”
楚寒今不赞成也不反对:“事情是真的,他挑拨离间也是真的。”
越临将棋子落在棋盘后,仰头看天,神色阴郁:“对啊,这魔境内,没有一个人能为我所用。”
这段时间,越临将这位子坐得足够稳,但捧着他王座的人,全都袖中藏刀,等待稍一颠簸便暴露真面目。
越临忽又看了看楚寒今的小腹,道:“他们越来越疯,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你快要生下我的孩子。”
魔族重视血缘关系,如果让越临有了子嗣,那敌人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他们不得不提防或许会产生的新复仇者。这个新复仇者极大可能有与父亲相同的能力,更加强烈的憎恨。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越临说。
楚寒今执棋子的手指一顿。他很清楚越临的难处。
如果没有自己,越临显然会回来复仇,大开杀戒,结果便是杀人如麻,血流漂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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