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屋内的老人, “前辈。”许久不曾开口, 声音低哑凝涩, 不过却并不虚。
“总算是醒了。”乌铎坐在桌边,手里正拿着一枚棋子, 正往棋盘上已经垒成一圈的长城添砖加瓦,见此回头笑道, “小伙子,你这疗伤时间可真够久的。”
叶霄虽然入定运功, 但对周遭之事并非全然无知,他能感觉到有人出手助他梳理气海丹田, 安抚流窜暴.乱的内力, 历数当下有此功力, 又愿意相助之人,也就只有赵思洵身边的大宗师。
“他知道了。”这话并非疑问, 而是肯定。
“嗯,急得差点哭鼻子,非逼着老夫替你运功, 治不好你, 家门都不让回。”
叶霄闻言宛然, “前辈说笑了。”
乌铎回想起那小子急切又凶巴巴的模样, 忍不住摇头,“可没说笑,若是能将我切一切给你入药,这小子怕是直接手起刀落,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情郎和舅公总是不一样的,乌铎虽然知道,心里终究有点不是滋味,语气不免有点凉。
叶霄于是从床上走下来,缓步到乌铎的面前,抬手鞠躬行了一大礼,“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大恩铭记,叶霄不敢忘记。”
彬彬有礼,长相英俊,武功高绝,地位显著,怎么看都是个有为青年……结果断袖。
真是可惜了。
乌铎摆了摆手,“罢了,老夫有话跟你说,坐吧。”
“是。”
叶霄目光在棋盘上一转,将它端到一旁,又倒了一盏茶送到乌铎面前,很是自觉。
所谓十指不沾阳春水,万事片叶不过身,无非是没用心而已,真到了需要献殷勤的时候,神仙也得到亲自倒茶送水。
乌铎受用,便温和道:“如今无大碍了吧?”
叶霄颔首,“已经恢复。”
“把手给我,给你把个脉。”
叶霄于是将手递了过去。
乌铎拧眉探了半晌,然后放开手道:“气息平和,内劲有力,的确已经恢复如初,不过……”他看着叶霄,花白的眉毛没有任何舒展,反而皱得更紧,“你的内力似乎又增长了许多。”
叶霄垂眸,“是。”
乌铎一叹,“无极功果然还是那么邪门。”
“您知道?”
“不知道,不过听月冷桥提起过,修炼无极功之人,内力增长尤其快,别人都是玩命地练内力,恨不得深一些,厚一些,而你们是拼命地压制它,对不对?”
月冷桥是叶霄的外祖,也是叶雪山的师尊,与乌铎是同一辈分。
叶霄却点头又摇头,“不全是。”
“怎么说?”
“只需境界赶得上内力,相合即可,自无需压制。”
乌铎琢磨着这句话,不由地看向叶霄,诧异道:“你年纪轻轻拥有大宗师的实力,难道不是因为无极功?”
叶霄摇头,“我爹在我娘去世之后才把这门功法传给我,那时候,我已经是成为宗师了,离大宗师还有一步之遥。”
乌铎惊讶看着他,“那得吃不少苦吧?”
叶霄笑了笑,并未说话。
从小被丢上天山,不是迎着风雪攀至巅峰,就是面对武林至尊不留情面的一剑,他是硬生生地将寒吟九章练到极致,叶霄如今回想起来,似乎明白了叶雪山如此逼他,而月于珠都没有阻止的原因。
叶霄是他们独子,拥有得天独厚的天赋,注定得承担起云霄宫的责任,无极功,他是逃不过的。
无极功之所以凶险,容易走火入魔,便是因为内力不断提升,然境界却跟不上,一旦突破自身经脉承受极限,就只能爆体而亡。
可若反过来,境界提升的速度与内力相合,就没有这个危险。站在武学巅峰的大宗师,其经脉的韧性和强度,可容纳的内力犹如江海一般,绰绰有余。
这也是为什么,历任宫主在挑选继承人时,选择的都是天赋最高实力最强的那一个,且在决定或即将退位之时才授予无极功,因为此刻继承人的境界至少已达宗师境。
“我再问最后一个。”
“您请说。”
“你爹不是天下无敌么,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叶霄微微一怔。
“不方便说就别说了,我就随口一问。”乌铎想想又补了一句,“跟洵儿可没关系。”
然而叶霄却笑道:“无妨,其实并没有什么忌讳,我娘走后,我爹了无生趣,唯有练功一途,生与死他早已看淡。”
乌铎闻言嘴角一抽。
便听到叶霄又说:“之前不理解,如今倒是能感同身受了。”
乌铎:“……”这话可就有点意思了。
他站起来,别扭道:“你跟那小子说去,提醒你一句,他还在气头上。”
叶霄微微一笑,“好。”
乌铎刚出去不久,便有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然而才迈进一只脚,便听到里头冷冰冰的声音,“出去。”
“怎么了这是,难道身体还没恢复?”赤鸿纳闷地回头。
他一听说叶霄受伤,立刻跟随同门长老一起下天山,结果好不容易盼到师侄醒过来,就被赶出来了。
司空灵跟他一起看向乌铎,老人家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一只鸡腿,正啃得欢,回答:“放心,已经好了。”
“那咋不见人呢,咱们提心吊胆地那么多天,好歹也说上几句话呀!”赤鸿纳闷道。
“让一让,都让一让。”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只见月山明身后跟着一长串弟子,浩浩荡荡地走来,“都杵在这儿做什么?”
只见那些小弟子们抗着大浴桶,左右两边提着一桶桶清水,冷热皆有,还有些手里端着巾帕皂角,以及换洗的衣物,风风火火走来,一下子将院子给占满了。
乌铎瞪着眼睛,惊奇道:“这是干啥?”
“自是给少爷沐浴之用,他这么多天没洗漱更衣,怎好见人?”月山明说完敲了敲门:“少爷,已经备好了。”
“进来吧。”
看着鱼龙而入的云霄宫弟子,乌铎差点连鸡腿都掉了,“乖乖,皇帝后宫的娘娘洗澡也没这么大阵势吧?”
司空灵抽了抽嘴角,“其实也还好……”
赤鸿蹲在一旁,啧啧两声,“每天早上练功前一次,练完剑之后再洗一次,睡前必须更衣,哦,若是外出回来,也得看情况洗一洗,娘娘也没他这么讲究。这次这么久,估摸得洗上一个时辰。”
乌铎长见识了,“这么麻烦?”
“是啊,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毛病,屁事多。而且他自己这么着也就算了,可对咱们也有要求。在云霄宫,谁身上若是不干净,那必须得先去换一身,否则……回头问问这些被丢上天山吃风雪的弟子,还敢不敢不擦鞋底,带着一身汗臭味出现在他眼前?”
赤鸿噼里啪啦一阵兜老底,司空灵挡都挡不住,恨不得直接缝住他的嘴!
乌铎低头看了看自己从南望出发后就没怎么换过的衣裳,抬起袖子忍不住凑到鼻子上闻了闻,砸吧砸吧嘴,有些惊奇,“他竟然没将老夫丢出来?”
司空灵连忙安抚道:“您当然是不一样的,乌前辈你别听这傻子瞎说,咱宫主出身富裕,在家稍微讲究也正常,可在外都是入乡随俗,便宜行事的。”
“得了吧,他也就下山几次,五根手指都数的过来。”赤鸿可不管他,“搞笑的是,前三次都是出去一天,嫌落脚的地方不干净,当晚直接打道回府。就这一次,还是小笙一路打点,勉强坚持下来的。”
“你给老娘闭嘴,你知道乌前辈是谁吗?”司空灵忍无可忍地吼道。
赤鸿摸了摸后脑勺,一脸疑惑,“我知道啊,夷山族的老前辈,大宗师,看着多让人亲切。”
司空灵深吸一口气,简直要被这蠢货给气死了。
甭管是赵思洵还是他妹妹,哪一个都是乌铎的外孙,哪有在人舅公面前说自家宫主坏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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