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卖花的老叟大着胆子上前, 把一篮果子递给沈明恒, “是山上的野果, 味道还不错,小将军尝、尝尝。”
沈明恒含笑点头,长真于是上前接过,又自袖中取出钱递给老人。
老人连连摆手:“不要, 不收钱。”
“您不收,那我也不要了。”
沈明恒温和解释:“买卖东西要给钱, 这是规矩,倘若今日我收下了,明日有人拿着抢来的果子说是您自愿送的,岂非不好评判?”
他说的简明易懂,老人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仍不是很乐意,嘟囔道:“这多生分。”
“心意我收下了,怎么会生分?”
沈明恒笑意盈盈,他补充:“官员、军吏一律不允许无偿私拿百姓的东西,这也是重罪,若是有人违反,记下他们的名字长相,找我、找比他们官更大的,或是找我身后这样打扮的人,我们都会管。”
有人不由担心开口:“我小侄子在衙门里当差,我以后不能给他送吃食了吗?”
沈明恒解释:“邻里亲朋之间送些简单的小东西是没关系的,不过这么大的人了,应该能分得清情分与受贿。”
他轻描淡写:“如果这都分不清,那还是别干了。”
现在的百姓对高官权贵有着出乎意料的容忍与善良,闻言顿时怜悯地皱眉。
沈明恒笑了笑:“别为他们担心,我给他们的俸禄可不低。”
百姓们便也笑了起来,只觉得心中莫名就卸下了几分重担。
收了沈明恒的钱,他们就会按沈明恒说的办事吧?
百姓们的目光顺着沈明恒先前所说,看向他身后穿着统一、戴着面具的一队人。
老人好奇地问:“小将军,这是做什么的?您怎么也拿着面具。”
“前些日子受了点伤。”少年轻哼一声,带着些娇矜的得意,一本正经地说:“我毕竟是个将军,安全起见,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我的长相。”
老人微怔。
沈明恒说的都是实话,但说出来仿佛是因为他的身份暴露故而遭受了刺杀一样。
老人睁着浑浊的眼,仔细去看沈明恒的脸色,果真瞧出几分伤病中的孱弱。
他目光染上焦急:“那您怎么还出来?您的安危要紧呀,以后还是别出来了,您快将面具带上!”
百姓中也发出一阵惊呼。
这么好的小将军,谁要刺杀他?
他们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会把他们当回事的城主,要沈明恒死,岂非是不让他们好过?
一时间群情激奋,颇有同仇敌忾之势。
“约好了的,我怕你们认不出我。”沈明恒自己反倒最不着急,他笑着道:“往后他们会时常在街道上巡逻,他们人多,可以每条街都去。全是我信得过的人,所以,倘若有事,见不到我的时候,也可以找他们。”
“小将军,要是有人冒充怎么办?”
“被抓到就是死罪,他们不敢的。”沈明恒没细说其中监管的难度,胸有成竹信誓旦旦的模样很容易让人产生信心。
他生得好,年纪又小,本就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兼之温和有礼,谈笑间眉眼生动,像是寻常人家活泼乖巧的小孩,完全没有将军的架子。
沈明恒要是想和人打好关系,没人可以拒绝,不过两三句的功夫,百姓们看向他的目光已经亲昵得不像话了,也有了告状的勇气。
“小将军,之前有两个军爷打架,把我家的摊子砸坏了,这个您管吗?”
“管,不用叫军爷,沈家军没有军爷。”
他一个将军前面都得加个“小”字,其他人凭什么称“爷”。
沈明恒对身侧的人吩咐:“记下来,如若事情属实,遭受的损失三倍赔偿。”
旁边的人应了句“是”,“定会尽快核查。”
沈明恒微微皱眉,“今日之内。”
他向来是不喜欢用这样不明确的词汇的,诸如“尽快”“即刻”“马上”,状似催促重视,实则没有任何用处。
“传令下去,今后凡是公事、文书,须得权责到人,述以成时。”沈明恒反应过来回应他的那道声音似乎是殷齐,他偏过头看了一眼,算是确认。
殷齐初来乍到,怕是在军中没多少威信,沈明恒轻叹了一口气:“你回去之后将我说的话告诉解先生,他会明白的。”
他身边可用之人到底还是太少,只能可着一个人压榨。
殷齐默了一瞬,半晌才低声回到:“是。”
面具后,他的目光悄悄望向沈明恒。
他曾以为他的父亲是个好官,在腐朽肮脏的大梁官场,他的父亲是数一数二的清明父母官。然而亲见沈明恒,两相对比之下,他才发现原来并非如此。
殷家没有这样的声望。
百姓也不会用这样亲近爱戴的眼神看向他的父亲。
但沈明恒值得。
他们生在了一个比烂的时代,殷仁济不过只是没有失职,不过只是尽忠职守,仅此而已,就已足够成为世间难得的好官。
殷齐从未如此怀疑父亲的坚守,圣贤书上说“事君尽忠,人臣大节;苟利社稷,死生不夺”,可何谓社稷啊?
如果民为万世之本,那忠君与爱民有冲突的时候,他们又该作何选择?
眼前这些因为沈明恒的一句话眼里就闪起光亮的百姓,他们是这个国家的子民,可……一定得是大梁的子民吗?
殷齐将沈明恒的话记在心里,连同那一声轻浅的叹息。
这叫他忍不住又抬头,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沈明恒的神色。
叹息里的遗憾太过明显,殷齐想,他让沈明恒失望了吗?所以才只让他回去告诉解先生。
无法避免地,殷齐心中满起了一股浅浅的涩意,伴着些许的委屈与愧疚。
——沈明恒不相信他能做好。
——事实上,他确实不如解先生。
“小将军,我家院子的门也被砸坏了。”
“我娘养的两只鸡,也被他们抢走宰了吃了,那是我们家养着下蛋的鸡。”
“还欺负我妹妹!”
沈明恒眉心一跳,拳头都握紧了,“欺负你妹妹?”
这么个欺负法,莫非是……?
说话的壮汉重重点头:“前段时间我妹妹生辰,家里好不容易有些余钱,爹娘给她卖了一小盒饴糖,还没吃就被抢走了。”
沈明恒:“……”
沈明恒悄然松了一口气,继而勃然大怒:“连小孩儿的东西都抢,忒不要脸。”
幸好沈绪余威仍存,项邺也没太松于管束,这支大军进城后没少干坏事,但杀人放火之类的大恶还没犯。
沈明恒气势汹汹:“诸位乡亲可记得他们的长相?长真,都记下来,挨个查!”
殷齐注意到了沈明恒那一瞬的紧张,不由得有些好笑。
哪有因为自己麾下将领有可能作恶、属地百姓有可能受到伤害就如此紧张不安的将军?
*
沈家军入城一月,这一月来犯的事不少,越来越多的百姓闻风而来,一登记便登记到了日暮西下。
大多人证物证俱全,事实确凿,沈明恒不等查到凶手,就痛快地先支付了赔偿。
毕竟军中二十万将士,穿上盔甲长得都一样,百姓并不太能记得区别,要查起来需要不少时间。
沈明恒伤重未愈,殷齐有心想劝他回去休息,然而看着他认真听百姓说话的模样,便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他上前帮忙,希冀能快些结束,也好让沈明恒放心回军营。
好在对于他而言,分辨起事情经过来也不难,百姓们几乎没有撒谎,或许最难的部分是他不太清楚市面上诸多货物的价格。
晚霞满天的时候,卖花的老叟强行将人群驱散。
他像是在赶苍蝇,迈着蹒跚的步伐绕着沈明恒周围转了一圈,“都去!街上还有其他巡逻的黑面,找他们去,小将军不会累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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