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侯爷,您其实不必如此待我。”
他说。
方裕物只是笑笑地看着他,没再说什么,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骁粤胸前。
骁粤藏在怀中的东西露出了红红的一角。
“这又是何物?”方裕物问。
骁粤低头觑了一眼,索性拿了出来,递给方裕物:“这是给您的。”
方裕物看着骁粤手中的红皮卷,迟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眼中的光瞬间一凝,近乎惊讶地看向骁粤。
“骁家驭兵之术的其中一卷。”骁粤道。
方裕物依旧看着他。
骁粤垂了垂眼,补充道:“以此作礼,谢您的救命之恩。”
他方才在屋里便猜到了是方裕物,所以顺手带上了。
良久后,方裕物从震惊中沉下眼来:“驭兵之术是你骁家的秘法,为何给我?”
骁粤反问:“这不就是您想要吗?”
是。这是方裕物想要的。但骁粤亲手将如此秘宝递到他手上,他丝毫找不到真实感。
骁粤也学着方裕物,自顾自跟他碰壶,方裕物几乎是讷讷地喝了一口,他在看骁粤,骁粤却在看落日云霞。
骁粤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嘴角沾着酒渍:“我知道您心里有疑虑,可这礼已经交到您手上了,您信或不信…”
“信。”方裕物打断他,“本候信你。”
骁粤不敢将方裕物所说的话当真,唯独这一句,骁粤相信了。
方裕物连自己的内线都告知他了,必定是信他的,骁粤又有什么理由不信。
骁粤正要开口,却听见方裕物道:“骁粤你的话本候一定信,只是本候有一点疑惑,还请骁将军解疑。”
骁粤洗耳恭听。
方裕物眸色认真:“本候和祁宸是有储位之争的,他日本候若是继位,第一个便要铲除这信王府,你可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骁粤点头。
他怎会不知,骁粤也怀疑过祁宸此举的用意,只是储玉说了,这红皮卷记载的阵法的确是驭兵之术,而且,近两日祁宸的行为着实离经叛道,不像在意储位的人。
所以骁粤大胆揣测了一下祁宸的心思——他想用驭兵之术同方裕物达成和解,换取信王府上下一世安宁?
可祁宸又特意叮嘱骁粤要以自己的名义送……骁粤知道这样想很天真,但除了祁宸想跟他缬草一生之外,他确实想不出别的理由。
“方侯爷,”骁粤只是淡淡地喊他,“倘若王爷将储位拱手相让,您还会想要铲除信王府吗?”
“会。”方裕物毫不犹豫。
骁粤:“……”
方裕物不再去看骁粤,放眼远山,霞光万里,山林微翠,风吹动了他鬓间的发丝,扇动他的衣角。
笑意从方裕物的面容上消失,声音却愈发地平静柔和:“你看,这就是君王的天,和君王的山,每当一代君王暮年,这三尺龙椅之上便如同这漫天的云霞,血光绚丽,自古以来哪朝君王不是诛血亲、清余党才坐稳皇位。”
骁粤:“……”
方裕物云淡风轻地看了身旁人一眼,唏嘘道:“傻瓜,别这么看我,换了祁宸继位大统,这也是我的下场。”
“可是王爷他…”
骁粤话音一滞,方裕物没有立刻接话,等了半晌也没等到骁粤的下文。
于是好笑地问:“你不会真以为祁宸会为了你放弃皇位吧?”
骁粤定定地看着他,眼睫微颤。
“比太极殿危险的是东宫,比皇帝更难做的是储君,一个储君的继位需要无数朝臣的鲜血铸就,没有人可以在中途退场,”方裕物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轻敲着酒壶,“所以我和祁宸必须死一个。”
生死在方裕物口中如湖畔微风,轻拂无痕,骁粤听见耳中,哽在心间。
骁粤张了张嘴,喉咙涩得难受:“不会……我不会让他杀您……”
“骁粤。”金色的夕阳中,方裕物下颌微仰,闭目听风,“倘若有一天,我和祁宸必须要手刃对方,你会希望谁活着?”
骁粤:“……”
沉默就是最直接的回答,方裕物不禁吁了口气,笑着看向骁粤:“锦囊你收好,不论你的立场如何,本候对你永不食言。”
他说着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迎风离去。
骁粤忽然振身而起:“方侯爷!”
方裕物在三丈外停住了脚。
骁粤望着他的背影:“您为何对我这么好?”
如果方裕物一直以来对他的撩拨仅仅只是利用,那如今骁粤的心已经给了祁宸,他大可不必再耗费这样的心思。
方裕物并未转身,骁粤却听见了他浸在风里的笑。
“当年月钩城,见过你的可不止祁宸一人。”
方裕物这么说。
骁粤:“……”
方裕物凭身一跃,很快消失在了屋顶瓦舍之间。
夕阳如血,余晖烧红了天,骁粤久久矗立在风中,有些失神望着人消失的方向,心中一时千头万绪,仿佛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沉淀,赘得他喘不过气。
骁粤一时无法平复内心的不安,也无法将杂乱如麻的头绪整合起来,就是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将红皮卷交给方裕物也许错了。
可又说不上来究竟错在哪儿。
第69章 第五卷 ·玉树流光照后莛(6)
夕阳落幕,入夜后,天气发生了变化,风吹得呜呜作响,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须臾,传来了隐隐的雷鸣。
储玉去了浣衣房将晾晒的衣服收回潇湘阁,一进门便看见了齐德隆坐在堂前喝茶吃点心。
储玉走上前,将齐德隆的茶壶推到桌角,边叠衣服边问:“你不是陪倌人去千秋殿了吗?回得这么早?”
齐德隆咬了一口千年酥,嘲道:“呵,吃了闭门羹当然回得早。”
储玉环视了一圈:“那倌人呢?”
“他还在千秋殿门口等着他的情郎给他开门,”齐德隆看了一眼被风吹得啪啪作响的窗户,“大雨就要来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了懒得陪他折腾,就先回来了。”
储玉叹气道:“王爷怎么又跟倌人闹脾气了,上一阵才刚过了没两日。”
“哎!”齐德隆就这半杯茶,咽了一口闷气,“不是我说,这南粤的王爷也太能作了,隔三差五总得弄出点幺蛾子折磨人,一会要吃醋,一会又发脾气,刚死乞白赖地让人不要走,转头又把人关在门外不让进,什么毛病!”
储玉也有同感,只是这些话她可不敢说,也就齐德隆不怕祸从口出。
窗外的雷声越来越近,储玉心不在焉地叠着骁粤的衣裳,道:“听说今日早朝皇上震怒,下朝之后还将王爷宣到了紫宸宫,关上宫门谈了许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那还用说。”齐德隆道,“我要是生出这等忤逆子,我也肯定打死他!”
千秋殿——
祁宸公然与朝堂之上驳斥重臣,袒护骁粤,事后被皇上关上殿门施以家法,烧至赤红的玄铁戒鞭抽在背上,整整二十鞭。
福嘉小心翼翼地蘸取膏药,看着祁宸血肉模糊的后背,心疼不已:“您这次真是把皇上给惹急了,戒鞭是烧红了往您身上抽,幸好有老太后及时赶到,不然您若是真挨足那四十鞭,那可真得躺上个把月了。”
祁宸苍白的脸上渗着细密的冷汗,闷哼融进了恰好传来的雷声里:“无碍,此时不准张扬,让赵天鉴别来了,你替本王上药便好。”
福嘉粗糙的手轻如点水地为他上着药,缓缓道:“可是王爷,您受了家法的事可以瞒着骁善卿,可大臣们上奏要处死骁善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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