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败感让他想大声尖叫,但缺氧的胸腔却仿佛随时都会爆炸,很快将其击倒,让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他跪倒在地的瞬间,再度愣住了。
这次他连呼吸都忘了。
他脚下坑洼的泥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铺满平整大块黑色方砖的地面。
他连忙抬起头来,却不足以看清面前的情形,只得站起身来,再尽可能地昂起头。
可这依旧不够。
于是,他只好向后退。
不断的向后退……
他重复着向后的动作,直到能把眼前的情形尽收眼底。
高台重楼,层层叠叠,宛如山峦。
前所未见的庞大宫殿群,何其巍峨。
无论如何向后,无论他如何仰视,也不可能看尽其真容。
任何着墨,此时都是如此的乏力,完全不能形容其一。
“——!”
无法形容的声音,促使他回身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无以计数穿胄持戈的兵卒。
其踏步声起,如山呼海啸;其动作齐整,宛如一人;待其停步,周遭登时鸦雀无声,因而更突显了由远而近的一道脚步声。
屠休循声再度回身昂首,望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人身着黑色冕服,缓步行至高台中央,泰然矗立于石阶之巅,俯瞰片刻,方才抬手。
众人见状单膝跪地,俯首向高台上跪拜,敬听黑色冕服之人言语二三,又一言下令,众人方才再度起身,四野一片欢呼声鹊起。
屠休在那片犹如惊雷过耳的声音中陡然福至心灵,开始四下搜寻。
不多时,他就在高台旁侧的木柱上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文字。
文字已经不再是他之前从竹简上看到的那些根本辨认不出的象形文字,而变成了他也勉强能辨认得出的小篆。
他方才一连串的所见与揣度此刻终于得到证实,随即也明白了自己与闻哲与哪些时空中的哪些思想产生了交集。
三皇五帝,诸子百家,天下一统……东方数千年的古代历史里面隐藏着最容易被忽略的时期,却是追溯文化归一的根源。
这既是西方文明永远看不懂东方文明的理由,也是闻哲亲口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里所潜藏的深意,更是自己早在不知觉间明悟的真相。
——文明的形态结构。
西方文明没来得及成形就被神祇信仰禁锢,永远不知道真正的兼容并包为何物,自然无法统一;东方文明彻底成形后又融入了人的血骨,信仰即是人本身的思想,因而早已经学会了如何兼容并包。
再一度,几乎是在屠休思考出“这些”的刹那,就如有所感的抬起头来。
果不其然,那道熟悉的轮廓已经出现在身着黑色冕服之那人旁侧不远处。
“闻哲!”
屠休大喊的同时已经攀上了面前高台的石阶……
“等等!别走——”
……
“欢迎回来。”
长惟说话的同时把不知道何时摔倒在地上的屠休拽了起来。
屠休怔怔地盯着前方,却像根本没有看到长惟,疯子似的喃喃自语:“那些台阶远比常见的台阶要高上太多了。就像故意在阻碍攀爬。我手脚并用才能勉强登上一级……为什么台阶会那么高?”
“什么?什么什么?”长惟听得一头雾水,“台阶太高?阻碍攀爬?”
“感觉可能没有经过半秒。”屠休说。
依旧不太能听懂的长惟:“……”
“很惊讶,”屠休又说,“我能看得出来。”
“……”
就在长惟心下怀疑自己没能保住对方的所有粒子形态,尤其是大脑的部分,后者却回过神来,开始环视四周。
“我为什么回来了?”等屠休意识到自己回到了“感官监狱”,难免不满地瞪向了长惟。
“你见到闻哲了?”长惟被瞪也不心虚。
屠休颔首:“见到了。”
“他在哪个时空?”长惟问。
“很多。”屠休逐一回忆,“涿鹿之战,大禹治水,孔子和孔门七十二贤,庄子弥留,始皇称帝……大概就是这些,可能有几个没猜对,不过应该不会差太多。”
“这么多?”长惟惊讶,“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他提到过东方思想的融合与统一在秦汉时期就已经完成了,你又说锚定时空就是锚定思想,我当然会联想到这二者之间的联系。”事实证明屠休并没有理解错。
长惟吃惊不小,连看屠休的眼神都变了。但他及时咽下了差点滑出口的夸赞。
“怎么?”屠休疑惑。
“看来这种新的锚记方法是可行的。”长惟一言带过。
屠休颔首同时显得十分不解:“我虽然见到了他,却会在他发现我的瞬间就完全动惮不得。后来即便能追赶,也完全跟不上他的脚步……最后还突然回到了这里……为什么?”
“看来你已经体验到了处于他的域内是怎样一种情况了,”长惟无可奈何道,“你之所以回来,也是因为出现在他的域内,而被他轻而易举地弹回来的。”
“域内?弹回来?”屠休问。
“根源还是量级差距。”长惟说,“你的量级不够,我的也不够。即便我能使用你们之间的关联去反向锚定他,只要他不愿意被你锚定,任何处于他域内的人就会被……”
“排斥出去。”屠休了然。
长惟颔首:“就像思想上的距离。”
屠休了然:“而他则会立刻去往下一个时空。”
“任何地方。”长惟说,“你如果还想过去,我只能重新帮你锚记。”
“可以吗?那就重新锚记。”屠休用力抓住长惟的胳膊,“现在就锚记!”
“小崽子,能改改你动手动脚的毛病吗?手劲儿还挺大。”长惟先救回了自己的胳膊,才道,“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触发点’的问题?”
“我记得,”屠休说,“锚记虽然是无限的,但‘触发点’却不是。”
长惟磨牙:“第一次机会已经用了。他要是再排斥你,我可不确定是否还能找到其他触发点,而且我也不确定能否再度接住你。”
“接住我?”屠休不解,“而且还是再次?”
“刚才是第一次,之后就是第二次。”长惟已经不知道对方究竟算聪明还是愚蠢了,“他不是靶标,你也不是飞镖——当然这也是我在亲自试过这种新的锚记方法后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毕竟我也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投掷锚记的方式,所以你完全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场棒球比赛里的棒球。”
“棒球?”
“对。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接近实际情况的类比了。”长惟头疼道,“你一旦被投掷过去,对方就会挥棒。如果我接住你,这就算是完整的一回合。不过我的量级只能确保一回合的攻防,如果对方连续挥棒击球,我可就未必能接住。明白了?”
“如果接不住会……?”屠休问。
“就是那种散落在各个时空的麻烦粒子状态。”
“除非他愿意把我一粒粒的捡回来?”
“不。”长惟摇头,“如果只是锚记的过程中出现问题,他的确可以把你一粒粒的捡回来。但是被排斥出去的过程,是一种随机扩散式。就像空心的玻璃球体被击碎的瞬间。我没办法给他具体节点的算法,他也找不回完整的你,因为是随机不可计算。你将会彻底散落在时空里……”
屠休摇头打断:“没关系。”
长惟觉得自己听错了:“你不打算放弃?反正他总会回来的……”
“真的没关系。”屠休笃定,“这次我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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