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色很白,甚至白得有点发青。这种皮肤的质感让宋柔想到了泡在水里的尸体。
整个画室到齐差不多也只有六七个人,还有几个是从其他几所中学赶过来上课的。
老教授已经年近古稀,头发白了一半,行走动作倒还利索。
七个学生搬来钓鱼椅坐成一圈,老头架起画板就开始范画,照明灯打开立在一旁,静物台上放了一个冷水壶和一个罐子,还有一个西餐盘,盘上放了一个苹果一个梨。
老教授还在起那个罐子的形,宋柔正看着老教授手中的 2B 铅笔精准地在纸上描画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一阵急促但轻微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很快就变得粗重而激烈,宋柔循着声音抬眼,看到那个穿着一身黑色衣裤的胖子。
他表情痛苦,胸口剧烈还在起伏,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自己迅速地捂住口鼻,然后脚步踉跄地往门外跑。
老教授最先反应过来。他站起来快步走到画室后面的置物架前,从底部抽出一个纸袋样的东西后匆匆打开门出去。
宋柔门口收回视线,看到周围有人掏出了手机,也有继续看漫画的,大家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他怎么了?” 宋柔问坐他旁边看漫画的男生。
“经常这样的,一会儿就没事了。”
那个男生眼睛还在漫画书上,头都没抬。
宋柔点了头也没再多问,转头开始继续看老头的画。
过了一会儿老头领着那个胖子重新回到画室。胖子出了很多汗水,头发被沾湿了黏黏地贴在额头上,一双无神的眼睛沾着水,湿漉漉的。
像个水鬼,宋柔想。
胖子虚弱地回到位置上扶起自己的钓鱼椅重新坐下,老教授也捡起笔继续范画。
范画结束的时候宋柔无意间又看了那个胖子一眼。
他突然觉得那个胖子看起来很累,垂下眼皮但没有阖住的样子让人感觉很干枯,像一棵没有营养的植物。
宋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结果当晚宋柔就梦见自己被一只惨白的水鬼拖进了绿油油的水潭里。
那水鬼眼仁黝黑,看起来湿漉漉的。
一中比三中离宋柔家要稍近一些。
去一中报道的第一天,宋柔的妈妈徐宥女士还特意起早给宋柔做了早餐,然后亲自送他去了学校。
不过她的爱心早餐耗时太长,车停在一中门口的时候刚好响起了早铃。
虽然无奈,但下车前宋柔还是给了徐女士一个温柔的贴面吻。
徐女士自然是满意得不得了,涂了鲜红指甲油的玉手一挥,让他赶紧进学校。
宋柔戴着耳机不紧不慢地爬阶梯,到教室的时候老师示意他先在门外等一会儿。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低着头,左手提着书包,右手拿着缠了耳机线的 ipods,面前还有几个没有做完早卫生的学生提着拖把走来走去。
当一个丸子头女生提着拖把第八次慢吞吞经过的时候,宋柔突然闷声笑了。
女生看着宋柔慢悠悠地抬起眼来。松松半扎起的黑色自然卷发,露出白皙的额头和艳丽的眉眼。
“拖把洗了四次还没干净吗?” 宋柔懒懒地拖着调子,眼里有揶揄的笑意。
丸子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低下头提着拖把往走廊尽头走,然后像是跟自己赌气似的捏着拳头越走越快。
宋柔又笑了,因为他想起了小时候看的那个叫果宝特攻的国产动画片。那个动画片里的主角们的手都像悬在圆滚滚的身体两侧的球,走起路来孤零零地抡得飞快。
真的有点像。
这时候老师从教室出来叫他进去,宋柔站直身体跟在老师身后进了教室,简单地做完自我介绍之后老师让他坐到最后一排,左边靠窗的空位。
宋柔刚走到位置放下书包就看见旁边趴着一团黑乎乎的水鬼。
那水鬼一趴就整整一上午,老师也像没看见一样。下午倒是没趴了,就是上课也不知道拿书出来。
他的个子看起来不矮,整个人弓着背把手臂曲在桌洞里木木地看着讲台,偶尔也会抬头看着窗外。
虽然那水鬼整天都没开口说过话,宋柔还是在座次表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原来水鬼的名字叫童域。
*
再提醒一次啦,本文前半部分现实和回忆线并存,+ + + 代表现实线,- - - 代表回忆线。大家请区分一下。
另外,宋柔是攻,小域是受喔。
第4章 水粉梵高
- - -
晚上宋柔到画室的时候,童域又趴在画室后面的桌子上睡觉,他略弓起背,头埋在圈起的胳膊里。
桌面上散落着吃完后剩下的巧克力包装纸。
今天画室也没什么新鲜的任务,大家都在继续画昨天未完成的静物素描,老头时不时地到处看看,再个别地指导一下。
令宋柔意外的是,他发现童域的素描画得其实相当好,起形精准,色块区分得干净分明。尽管画室里都是已经有了一定美术功底的同学,但童域的画还是跟其他人拉开了不小的差距。
由于艺术楼在整个校园里海拔最高的位置,晚上下课的时候他们需要走过很长一段又黑又冷清的路程才能汇入学校放学的大流。画室中还有三个女孩儿,所以一般来说大家放学之后都是一起走。
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童域。
宋柔跟他们几个人走在前,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落在后面。
宋柔轻轻碰了一下旁边的男生,问他:“童域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谁?小梵高吗?”
男生的名字叫李雷,李雷一边拿出水壶喝,偏头看了一眼后面。
“小梵高?”
“哦,你不知道啊?” 喝完水,李雷反手再把水壶准确地插回书包旁边的侧袋。
“他精神有点问题,”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又补充一句:“所以不合群。”
“这样。”
宋柔点点头,心里的猜测得到大致印证。
“反正他的行为都挺奇怪的。好在还没有攻击过别人,”
李雷抬手去拍了拍宋柔的肩膀,话里有一种微妙的语气。
“咱们还是尽量离他远点。”
“嗯。” 宋柔了然。
不过,他原也没想过他跟童域还会有更深的交集。
+ + +
傅芮白载着童域去了南河边上一家私家菜餐厅。餐厅因为只接受预定所以人少,私密性也相对较好。
傅芮白刚跟彭留结了婚,彭留如今已经是公认的一线音乐人,傅芮白作为他的伴侣平时难免会有人跟拍。
童域吃得很少。自从刚才碰到宋柔,他的胃里就开始不停翻腾,口腔里一直在分泌盐水,想吐但是很难吐出来。
他大概知道是他那糟糕的神经又在作祟。
两个人现在住得很近,晚餐后傅芮白顺路又把他送到了小区门口。
下车的时候童域觉得胃脘疼得不行,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蹲了好一会儿。最后他才摇摇晃晃地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在自助热水机面前给自己取了杯热水。
回到家后撕了颗欣百达就着手里的热水喝掉,然后他才给助理发了信息让他跟宋柔那边联系谈合作的事。
洗完澡,他给自己又掰了两颗奎硫平才平静地躺上床。
奎硫平作为稳定剂起效还算快,他现在已经多少有点抗药了。不过到底是失眠多年的人,入睡困难对他心态的打击实在是微乎其微,他只需要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时机就行。
等到夜晚熟透,脑子里也就变空了。
勉强入睡之前童域像往常一样怀念奥氮平。除了他的胃,全身都在怀念它。
那大概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抗精神类药物,童域想。
- - -
童域和宋柔刚成为同桌的前一个月里,两人所有的交流都仅限于坐在靠墙的童域需要出去的时候,童域会用很低又有点烦躁的声音让坐在靠走廊的宋柔让开。
不是请让,也不带一丝毫的询问语气。
宋柔最开始觉得好笑,他用脚跟踩着凳子的横梁懒洋洋地站起来,等童域挪着巨大又笨重的身体从他面前挤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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