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戴着颜色古怪的帽子走在兔子洞的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样子。
蜷在地上拼命呼吸,痛苦又虔诚,视他如神明的样子。
然后闭着眼睛割开自己的皮肤,血流下来,自甘堕落的样子。
宋柔连在梦中都清楚得很,那个人他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梦中水里冰冷刺骨,以至于宋柔醒的时候还在抱着膝盖流泪。
真的太疼了。
那本软皮封面的日记本被放到枕边,每晚枕着入睡却没敢再翻开一页。直到每夜的梦里都是那浓郁的槐花香味,他被困在那片一望无际的槐树林中,苍白的双膝日日夜夜浸在冰冷的水里。
第31章 深绿深春
你所不知道的日子里
和洋槐下荒度的流水
吉他和钢琴和吉他
日出和日落和日出
夏至和冬至和夏至
深绿和深春和深绿
……
宋柔在童域走后的第二个深春回到了一中的后山。
他在童域的日记里提到的那片星星海旁边躺了很久,看见当年那棵快被折秃的槐树又重新变得枝繁叶茂。
他离开之前也伸出手去折了两枝槐花。
下山的时候他路过学校旧家属楼外面的菜园子,里面有个戴着遮阳帽的人正弓着背在里面浇菜。
刚绕过菜园就听后面的人中气十足地大喝了一声:“宋柔!”
宋柔转过身,这才看清楚那个戴着遮阳帽浇水的人是画室的老头,老头的头发又白了好多,好像还变矮了一些,他佝偻着背,边解开遮阳帽边朝宋柔走过来。
宋柔拉下口罩,毕恭毕敬地叫了声 “老师”。
老头哼了一声算答应了,又粗着嗓子问他:“你怎么也折那槐花?”
宋柔看着手上的两大穗洋槐,没说话。
“太阳要下山了,你赶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给明明做饭了!”
老头看他闷着不说话,转头就准备要走。
“您现在没有带学生了吗?”
宋柔不提那话. 儿还好,提到这个老头就来火。
老头子转过身来胡子乱翘,还直跺脚:“带学生干啥子?带来气老子我?”
宋柔被火冒三丈的老头逗笑了,随口接着话头问:“谁又气您了?”
老头挥舞着手里的喷壶,情绪激动起来喉咙里像卡了痰。
“这么多年带出来唯一的一个好苗子,校考的时候三科都格老子的乱画!”
宋柔皱眉,又问他:“您说的是童域?”
老头瞪大眼睛,语气夸张:“不是他是哪个?!”
他阴阳怪气地看着宋柔,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三科考试就画同一张脸,个臭小子生怕气不死我...”
宋柔听见后手脚冰凉,捏紧了手里的槐花穗,胸腔没规律的起伏着。然后他闭上眼睛,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他问:
“他画了谁?”
老头冷笑一声,“你说他画的谁?”
“当年我联系国美那边评卷的老师把他校考的卷子发给我,整整三张!!!三张都是你这张臭脸巴!”
……
直到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宋柔在那时一片沉默的暮色里忽然笑了。
他恍惚着想起了当年为奥萝拉写的最后一张专辑,关于那个世界上第一位变性人的故事。那位术后感染的丈夫在弥留之际对那位不离不弃的妻子说的话:
how have I ever deserved such love?
我怎么值得你如此深爱?
宋柔眼里一热,他偏了偏头,在心里想着:那我呢?我又怎么值得你如此深爱。
老头本来还想趁热乎再骂几句,抬了眼看见宋柔眼睛红了一圈,眼底里都是被死死压住的水汽。老头张开的嘴又只好闭上,拿着遮阳帽扇了扇不存在的蚊虫,接着再长叹了一口气。
“年少时生出的情谊到底是什么颜色的都有。”
话出了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劝什么。
他只好又说:“缘起缘灭,缘聚缘散。”
“反正你们还年轻。”
“你们还年轻。”
宋柔从横滨舞台上摔下来的时候只想到了这句话。
他抱着吉他站在升降台上唱最后一首歌,那时候是 2022 年的 5 月 11 号晚上,北京时间十一点。
直到唱到 “夏至冬至夏至”,他就没法再唱下去了,喉咙很疼,眼泪咽下去像盐酸,一路腐蚀着他的气管和食道。
他仰头去看顶上橘黄色的聚光灯,柔和得像 2018 年在横滨 ARENA 扫过他和童域那束一样,又温暖得像天气计划中那盏硕大的红日。
他又想起 2015 年 Y 城美术馆里那雾蒙蒙的黄昏下,那个人跟他说这辈子只想活到四分之一个圆。而 2022 年 5 月 11 号的十一点,也就是说只隔一个小时,那四分之一个圆就快画好了。
“缘起缘灭,缘聚缘散。”
宋柔摔下去的那一刻仿佛又听到了老头的声音。
那时候他知道自己磕坏了头,黏腻温热的液体从他的额头朝外汩汩地冒着。
然后是场馆里此起彼伏的尖叫,慌乱的脚步声,模糊不清的人影,骤然亮起的照明灯。
他躺在地上笑,他想,我们一定要再见面。
今生,我们一定要再见面。
*
开头的歌词引用自宋柔的洋槐
(是我写的。。(哭丧着脸)
第32章 摔碎的妄
童域黑黑的眼仁晃了晃。宋柔今天要说的话其实他不是没有预感,那大概是宋柔这些天赖在工作室行为古怪的唯一解释。
但他实在不明白。所以他也只是动了下嘴唇,没出声。
宋柔放在他头上的手摸索着往下,眼睛,鼻子,再到微微张开的嘴唇……
最后指尖停留在苍白的嘴唇上,中指关节托起他的下巴,用拇指指腹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下唇。
湿润的水迹,是刚刚才被他哄着喝过的热水。
宋柔的视线从眼睛慢慢移到嘴唇,然后俯下身靠过来。
童域知道,宋柔应该是想吻他。
他还是那么俊美。那张脸的眼窝很深,鼻梁挺直。深长的眼尾和棱角分明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有些艳丽,靠近了像亟待采拮的熟透浆果。
童域在吻落下来之前偏过头。
宋柔闭上眼睛克制着自己不再亲上去,凌乱的气息向下喷在童域的脸颊上。
再睁眼的时候眼睑卷起的地方已经变得有些红,像提着南瓜灯去要糖却被关在门外的小孩。
他把支起童域下巴的手绕到后面,手指张开轻轻拢住童域脆弱的颈侧,不让他再动。
然后才把头挨过去和他额头相抵。
这个动作让他浓密的长发垂落下来,微卷的发丝像幽暗洞穴外面悬挂的潮湿的藤蔓一样,把他们跟外面的世界隔绝开。
宋柔的眼底泛着红,他说:“我们试试吧。”
这话原是该在2019年就说的。那个小胖子伤口恢复慢得要死,胆子也小得要死,他话说到那个份上还不知道变通,傻乎乎的买了药膏涂了小半年也不主动开口。
那个时候宋柔觉得时间还长,他胜券在握的还想等着那个小胖子自己靠近。后来他又想着,那就在童域生日那天在一起好了,如果那个胖子还说要涂药膏的事,他就直接吻他。
但那个时候再没机会了。
他是真的喜欢那个小胖子。哪怕他当年犯浑迟疑过犹豫过那么久,但总归是下了决定的。如果那一天他没有说那些蠢话,而是早点冷静下来相信他,他们本也不该错过这么多年。
在后来那些看似都毫无指望的两千个日夜里,他已经千次万次地在脑海里和他共度了一生,他连夜里做梦的时候都是得未曾有。
他想抚摸那个小胖子莹白脆弱的身体,想要在夜里亲吻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想要染上他手上的颜料被允许进入那个无人踏足的星夜,想要把软软的他揉.进.身.体.里,想永永远远的拥有。
然后宋柔感觉到童域肩膀一松。
“我不明白。”
童域说话的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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