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看见段殊的脸上笼罩着夕阳温煦的光,他的眼眸澄澈粲然,没有落寞与脆弱,分明是在雀跃地等待着什么。
他不可能在等待对此一无所知的哥哥。
温佑斓停住了脚步。
他收回手,走开了。
几分钟后,齐宴提着两个袋子从电梯出来,走进病房。
精致的纸盒里是一块漂亮的蛋糕。
他们一起吃了清淡的晚餐。
天色入夜,电视里放起了嘈杂的喜剧。
他们坐得很近,一刻不停地说着话。
闪动的光影落在年轻的面孔上,像一份暧昧的注解,亮如繁星的眼眸里始终含着笑。
温佑斓独自回家了。
他想,段殊真的不需要他了。
昏黄的路灯光拉长了他的身影。
他离开之前,朋友好奇地问他怎么不进去看弟弟。
他说:“不要告诉他我来过,他不想让我担心,我就当作不知道,只要他没事就好。”
不是的。
他听见了回答。
心脏里的空洞越来越大。
第二天,温佑斓依然没有去上班,他走遍医院附近的蛋糕店,买到了同一款蛋糕。
复查结果很好,这次轻微的脑震荡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病房里一直有另一个人陪伴。
温佑斓没有出现的机会。
所以他耐心地等到了齐宴离开,将准备好的蛋糕交给已经渐渐熟悉他的护士。
半小时后,温佑斓告诉朋友,家里人出了事,他得立刻带弟弟回去。
没人知道他根本没有其他家人。
他很快办好了出院手续,带着陷入昏睡的段殊回家了。
很久以前,得知父母出事的深夜,他就是这样背着年幼的弟弟走向医院的,他的脚步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印记,夜空里薄薄的雪花也盖不住那沉重的空缺,他们的命运从此扭转。
夏夜里不会下雪,只有远方传来轰鸣的雷声,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
温佑斓走进灯光明亮的公寓大堂,相熟的保安好奇地望过来,他便压低声音解释:“喝醉了。”
保安了然地笑起来,会意地放轻了脚步,十分敬业地为他按下电梯。
红色的数字一路上跳,温佑斓丝毫不觉得累。
空洞像潮水一样漫过走廊里的地毯,撞在墙上翻起浪花,又沿着门缝淌进永远整洁的客厅,留下透明淋漓的水渍。
他动作很轻地脱下鞋子,走进卧室,放下暂时不会醒来的弟弟,为他盖好被子,道了一声晚安,又轻轻关上房门。
温佑斓回到玄关前,细心地将两双鞋子放在它们应该归属的位置,摆正角度。
沙发上的两个抱枕保持着最完美的菱形。
此前少了一个人的屋子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除了他断开的网络和电话线,还有段殊被没收的手机和钥匙。
暖黄顶灯下,温佑斓站在客厅中央,带着一身不属于夏季的冷意。
他失神了很久,随即转身出门,背影没入无边的夜里。
如果段殊醒来时看到自己,大概会很害怕。
所以温佑斓决定去医院住一夜。
冰箱里有提前准备好的早餐和午餐,早上出门之前,他认真地做了很久,是段殊平时最喜欢的口味。
温佑斓并不想伤害唯一的弟弟,只是希望他能回家,待在最熟悉的屋子里,仿佛时光倒流,回到齐宴出现之前的日子。
他希望一切回归秩序。
虽然他才是那个真正毁掉秩序的人。
第二天早晨,温佑斓在噩梦中醒来,在这场漫长梦魇的分分秒秒中,他见到的只有弟弟仇恨的眼神。
上午,他正常接诊,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他在两种幻想之间反复挣扎。
一种是恢复如初,温佑斓下班后回到家,用钥匙打开门,就看见弟弟像往常那样待在沙发上玩赛车游戏,抬头同他打招呼,等着他去厨房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另一种是彻底失控,温佑斓会看见一片狼藉的家,被撞开的大门。
虽然弟弟没法同外界联系,但如果他真的那么迫切地想要逃出去,可以透过门对着走廊呼救,会有人听见的,他会被救走,接着去控告自己,从此与自己决裂。又或者,那个执着的闯入者会聪明地来家里找他。
温佑斓不会伤害段殊,也不能永远困着他,但他无法忍受这种至亲被夺走的痛苦,也无法再控制自己日渐崩溃的思绪。
他想要一个被给出的结局。
傍晚下班,温佑斓开车回家,驶进公寓的地下车库。
这座漂亮的高档公寓依然宁静,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偶遇的保洁还是笑眯眯地同他点头问好。
他走出电梯门,看见毫无变化的家门,门口的地垫还保持着他出门时的样子,方方正正。
不是第二种结局。
温佑斓找出钥匙,插进锁芯,垂落在空气里的其他钥匙因为他的颤抖,发出细密清脆的响声。
他缓慢地推开门,几乎不敢睁眼看。
没有温暖的灯光落下。
——客厅是暗着的,玻璃窗里流泻出来自夜幕的冷光,窗帘沉默地伫立着。
沙发上只有没人动过的抱枕。
也不是第一种结局。
属于段殊的那个卧室,房门紧闭,同他离开时一样。
温佑斓忘了换鞋,他快步上前,想要开门进去看看,门把手却钝钝的,没法按下去。
房间门被锁住了。
他离开前,并没有锁房门。
第四十七章 段殊
段殊被窗外暗沉的阳光唤醒。
他还没来得及睁眼, 就感受到一种宿醉般的晕眩感,浑身无力,半晌之后才渐渐好转。
这不是正常睡醒时的感觉, 眼前也不是装饰单调素净的病房。
他回到了和温佑斓同住的家, 属于自己的熟悉的卧室。
段殊立刻想起了入睡前吃下的那块蛋糕。
护士羡慕的表情、家属、托人转交……
是温佑斓。
他发现了这场被自己隐瞒的意外。
段殊从床上起身, 匆忙地走出房间。
客厅里看起来毫无异样, 但大门被反锁了,他的钥匙和手机一并消失不见。
故事的原定结局,那场导致了弟弟意外摔下楼的软禁,提前发生了。
段殊清晰地记得之后的发展, “段殊”骨折,与赛车梦想失之交臂,从此也和温佑斓彻底决裂。
玻璃窗外天色昏沉,隐隐闪过雷鸣。
他不会选择这个既定的结局。
段殊深呼吸, 镇定下来,开始仔细地回忆这些天里发生的一切。
他和齐宴的生活里原本只有训练,无波无澜,直到他们偷偷跑去西北参加比赛时,遇见了庄樾。
庄樾作为观众出现在一场拉力赛上似乎合情合理, 但他对于齐宴的执着,在正常情况下,一定会引发齐宴和段殊之间的争执。
也许他们就会因此分道扬镳。
这是温佑斓最想见到的事。
所以庄樾的出现不是偶然, 而是温佑斓所带来的必然。
他不仅知道这场称不上车祸的意外, 还知道段殊和齐宴私自去参加比赛, 他对弟弟的掌控欲比段殊之前所窥视到的更深。
而现在, 他想方设法将段殊带回了家, 自己却不见了。
他想做什么?
段殊迅速地思考着这一切。
手机不见了, 屋子里被断了网,他打开电脑也无法与外界沟通,厨房里的尖锐物品都被收走,像是防止他撬门,或是伤害自己。
但家里毫无变化的摆设,冰箱里悉心准备好的菜肴,仿佛又重回往日。
温佑斓似乎只是想让弟弟回家,除了象征性地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实际上并不能真正地困住他。
这座公寓的管理很好,时常会有打扫卫生的保洁经过走廊,周围的邻居也不是聋子,段殊完全可以拍门呼救。
再退一步,齐宴会在上午去医院接他出院,发现他突然消失,肯定也会联想到温佑斓,即使俱乐部的人都不知道段殊的家庭住址,但他相信以齐宴的能力,想要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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