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使命?”
周围热闹的风景向后退去,他们快要走到终点,那幅黎嘉年最满意的作品就在眼前。
“以前我不画人物,因为我不喜欢任何人。”黎嘉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语气是天真的雀跃,“现在我唯一喜欢的人是你,也是我自己,所以我画了我们。”
画布上是他笔下第一幅真正的人物肖像,栩栩如生的男人,既像他,又像段殊。
没等段殊从怔忡里回神,黎嘉年又一次轻轻地拥抱了他,仿佛要与他真正地合为一体。
“你一定会成为比我更好的画家。”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因为你拥有灵魂,而我只是一个空壳。”
段殊还没来得及追问,这究竟是黎嘉年想对他说的话,还是类脑挣脱了剧本后迸发的自我意识,便察觉到怀里忽然变得空荡。
在他面前永远热烈的黎嘉年此刻化作了透明幻影,像雾一样消散了。
晶莹的粒子游离着穿过他的身体,在指间散开,他的目光追随幻影而去,看见游乐场外有豪车停下,多日未见的陆执从车上下来,捧着一束新鲜的玫瑰。
他不会错过有心上人出现的画展。
他们隔着微凉的空气对视,段殊看见他眼中隐隐的焦急,他害怕失去入场的资格,他仍在渴望着“段殊”的爱。
但爱是什么?
段殊并不明白,他仍陷在黎嘉年消失的震撼里,内心充盈着巨大的失落,久久不能平息。
他想起了见到黎嘉年的第一面,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如潮水一般倾泻而来,穿着酒红色衬衣的黎嘉年坐在台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真心实意地为他鼓掌。
那时他的手指从琴键上移开,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曾演过的那部电影,被坎坷命运和敏感心灵折磨着的天才钢琴家,也想起那段最贴切的剧本文字。
[从此,他不需要别人的眼光了……]
[他拥抱自己。]
这是黎嘉年的使命吗?
在他与黎嘉年相识并相熟之后,黎嘉年从未对他露出阴郁的那一面,他也不再觉得疏离,全情投入了这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然后就是那个在酒店度过的夜晚,万籁俱寂的房间里,黎嘉年坐在他身边,抱着膝盖,平淡地讲起自己的过去。
而段想尽办法,也只从回忆里捡出了那个早餐与导演的小故事。
黎嘉年一点点帮他变得真实,可他还没能想起更多的过去作为对等的回应,对方就消失了。
透明的粒子消散在春风里。
流光溢彩的回忆不断袭来,段殊闭上眼睛,选择了在这一刻离开这个世界。
他有许多问题要问齐宴。
而当段殊意识回笼,恍惚地睁开眼,从一场漫长的梦境里醒来,回到全然不同的现实世界时,却闻见一种熟悉的香气,苦涩又甜蜜。
不远处的玻璃茶几上,白色瓷盘被日光点亮,盛着一份提前准备好的提拉米苏。
第二十九章 选择
段殊记得这个香味, 和他在虚拟世界里的那个早晨,从冰箱里端出来的那份提拉米苏一模一样,连造型都完全相同。
高端精密的仪器检测到他大脑神经活动的变化, 预先亮起了提示灯, 那群在他进入世界之前就见过的研究员们早已等候在了一旁, 带着紧张与急切。
在情节跌宕起伏的宙斯系统中, 他的精神并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放松,所以在回到现实之后,倦意立刻涌了上来,意识变得模糊, 尤其是见到了一个挂念已久的锚点之后,心情蓦地放松,便将要坠入梦的海洋。
朦胧中,段殊似乎听见了齐宴的声音, 和那群同事们低低的话语声交织在一起。
他们有没有吃到过这个味道的提拉米苏?
怀着这个有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段殊陷入了某种奇妙的半睡半醒的状态,像是麻醉后尚未完全苏醒,意识与身体分离,他能察觉到研究员们正围在自己身边, 审慎地评估和判断着。
他也听见自己有些迷茫的声音:“过去几天了?”
很快有人回答他:“六天,目前看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不用担心, 你现在很累, 先好好睡一觉。”
他却还在试着睁开眼睛, 似乎有什么事尚未解决:“但是……”
那道低沉又磁性的声音在听到问题之前, 便做出了回答:“我会放进冰箱的。”
于是, 段殊才安然地陷入了睡眠。
沉沉的黑暗涌来, 又悄然亮起斑斓色彩。
在光怪陆离的梦里,他见到一个男人的背影,正站在装修温暖明亮的厨房里,他的手里握着打蛋器,熟练地打发着蛋黄和芝士,浇进模具。
四周漂浮着烘焙的香味,暖洋洋的。他在往厨房走去,离那个男人越来越近。
下一秒,视野便切换了,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要加多少奶油?”
“很多。”他听见自己有些轻快的声音,“我会好好刷牙的。”
那个人就笑了:“是吗?”
段殊努力地想要看清梦里人的样子,却怎么也做不到,眼前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纱。
当他再次试着睁开眼睛的时候,梦境戛然而止。
他在一间整洁明亮的房间里醒来,床垫柔软,他睡了很长的一觉,应该是这座研究大楼里备好的房间,到处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他隐约听见了陈医生的声音,从门缝里微微飘进来。
“我要看检测数据……这是我的病人……”
段殊按下床边的呼叫铃,房门很快被人推开,齐宴和陈医生一道走了进来。
“睡得好吗?”齐宴与宙斯世界里的模样完全不同,仍然是白大褂与金丝眼镜,冷淡的表情,“你有一个很负责的医生。”
陈医生见他醒来,连忙松了口气,顺口抱怨道:“我看你几天没跟我联络,就找过来了,但你一出来就睡着了,他们又不肯透露更多的信息,说要数据保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段殊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回答道:“现在很好,每个部位的感觉都很正常。”
陈医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神经感知恢复正常了?”
段殊点点头,心中也觉得不可思议。
齐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补充道:“是暂时的,检测数据显示你在体验过程中,出现过这样的好转,然后很快又出现了异常波动,现在可能只是处于临时好转的阶段中。但这至少证明了这种治疗手段是有效的。”
这一次连陈医生也没有再反驳,他踟躇片刻,颇为不好意思地道:“这个数据真的不能让我看看吗?你们之后会发论文吗?不用那些保密的核心数据,我只是想知道段先生症状好转背后可能的原因……”
见齐宴面无表情,段殊忍不住道:“我作为受试者,能看到这些跟我的身体密切相关的数据吗?陈医生在之前的治疗过程中帮了我很多。”
齐宴的表情这才有了一丝波动,他对陈医生道:“你可以和我正在隔壁的同事讨论这件事,现在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跟体验者沟通。”
他晃了晃手中的记录本。
陈医生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又同段殊简单聊了几句,就跑出去找齐宴的同事了。
宽敞的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段殊。
空气霎时沉静下来,段殊从床上坐起,看着他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
“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齐宴的声音柔和了一点。
段殊的确有很多疑问,但此刻最重要的,是一个问题。
“我们以前……认识吗?”
他直视着齐宴的眼睛,那里面并没有一丝逃避和犹豫。
“认识。”齐宴的语气平静无波,“但你忘记了。”
段殊其实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答案,可当他从齐宴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头依然蔓上了一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什么程度的认识?为什么在他电脑的记事本里,完全没有过这个人的痕迹?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