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童,过来。”
周童正低头摆弄着小熊,闻言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立刻后退两步把手背到了身后,但下一秒就对上了奚杨不容置疑的凌厉眼神,于是只好再次走近,乖乖交出了两只手臂。
不过这回奚杨没再追问伤是怎么来的,只是托起他的手臂仔细检查,柔声问他:“还疼吗?”
“一点点。”周童老老实实地回答。“看不到你的时候疼得比较厉害,看到你之后就忘了。”
奚杨抬起头又问:“不是教过你,就说是我带你出去的吗?”
“我不想说。”周童对他眨了眨眼。“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就是不想说给别人听。”
“你是我一个人的小秘密。”
奚杨看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傻瓜。周童却莫名开心,因为接着他便听见奚杨说:“一会儿我去要个煮鸡蛋给你敷一敷吧。”
周童太高,奚杨坐在办公桌上也得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他轻轻晃了晃左边警靴上散开的鞋带,然后轻盈地跳了下来,拾起地上的书本问道:“今天要跟我研究万物理论?”
跑出来的时候太着急了,周童自己也没发现他随手带来的是那本《时间简史》。
“啊,不可以吗?”他整理着桌上的东西,一本正经地将错就错道:“想跟你讨论光、量子纠缠和能量守恒。”
奚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去翻手里的书:“学物理的人都这么浪漫吗?”
这样微妙隐晦的情话他也能一听就懂。周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地说:“我还差得远呢......”
奚杨不置可否地笑了。
差吗?单纯、执着、热情、坦率,像无数探索思考的人一样怀有一颗赤子之心。也许周童一生都不会达到霍金、费曼或者爱因斯坦那样的高度和成就,但在奚杨的心里,他没有哪一点会输给他们,他就是最优秀的。
书页里似乎夹着什么东西,一翻就翻到了中间。奚杨正要仔细去看,一阵十分急促,令人不安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咚咚咚咚咚咚”
“教导员!教导员你在吗?!”
听见声音奚杨望向周童,周童便快步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王皎和另一名战士,一见周童和奚杨都在,顿时像吃了定心丸一般安心不少,立刻汇报道:“教导员!向老师回来了,他跟郑副队在门口......”
话没说完奚杨就合上书本放在了一边:“知道了,我去看看。”
一听说向老师回来了,周童首先的反应跟所有人一样既诧异又激动,但在察觉到奚杨瞬间阴沉下来的表情,又联想到那位郑副队的处事作风之后,他也很快意识到不妙,当即紧随其后冲了出去。
...
训练场上所有的战士都站在了向宇一边,包括后来赶到的司务长和军医等人。郑疆依然穿着夏季常服,精悍的手臂暴露在寒风之中,盛气凌人地朝向宇伸出了一只手。
“久仰,向哥。”
大概是碍于脸上那片骇人的伤疤,向宇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情都表现得有些自卑,毕竟受伤之后,原本就不怎么跟他亲近的女儿再看他时也有几分害怕,今天他是做足了面对异样眼光的心理准备,鼓足了勇气才迈出家门。
他太想念特勤了,想念这里的一草一木,阳光空气,想念他亲自擦拭整理过的每一条水带,每一件装备,想念每一处走过、奔跑过,洒下过无数汗水与欢声笑语的跑道和场地。
最想念的,还是眼前这一张张年轻的,黝黑的,永远都不懂得认输的脸。
面对取代自己的人,向宇依旧跟从前一样拿出了十二分的敬重和服从。他同郑疆握了握手,接着便想以一个普通士兵的身份向他做归队报到,却忽然听见他问:“向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伤残抚恤金应该已经发放了吧?还有什么问题吗?”
向宇愣住了,做不出表情的半边脸上只剩肌肉在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在殷切地等着一个答案,一个有力的,足以反驳郑疆的答案,然而向宇却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满头的灰白让他看上去就像冬天里一棵落满了雪的腐朽枯木,茕茕孑立,落寞凄凉。
“向老师......”有战士在身后焦急地喊了一声。向宇苦笑,扭头朝大家说:“以后不能叫向老师了,我今天就是来看看大家,跟大家......”
道个别吧。
郑疆站在一旁不走也不说话,就这么背着双手冷漠地看着,无形地朝向宇施加着压力,催促他尽快离开。看在眼里的方建华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想与他理论,这时人声渐止,人群分开,一身黑衣威严冷峻的奚杨出现其中,警靴从容且有力地踏过地上郑疆的影子,连个余光都没有给他,笔直来到向宇面前,接过他的背包,无比庄重地向他敬了一个礼。
“哥,回来了。”
接着他又看向一旁牵着孩子的女人:“嫂子辛苦了,应该是我们去接向哥的。”
道别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向宇礼都忘了回,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猛扑过来的周童一把抱住。
“向老师你终于回来了!我的拉梯攀爬和负重登楼成绩已经超过涂队了!上个月考试也是满分!今天你先休息,明天我再向你汇报一遍啊!”
沉重的气氛被瞬间打破。教导员一来,所有人立刻底气十足地无视了那位郑副队,再次咋呼起来。
“我也是!”
“还有我!”
“向老师!你不在的时候我帮你刷了靴子!你的床单也是我洗的!求表扬啊!”
每个人都很激动,挤在一群年轻战士里的方建华也不甘示弱地高喊:“老向,晚饭想吃啥?我现在给你做去!最近琢磨了好几道新菜,就等你回来尝尝呢!”
“啥都行。”一片吵闹中向宇终于笑了,眼角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
“你做的啥都好吃。”
......
趁着乱哄哄的功夫,奚杨终于转身看了郑疆,以及站在他身后等着看戏的陶伟南一眼。
郑疆用手指蹭了蹭鼻子,发出一声哼笑,盯着他问:“奚队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奚杨平静地与他对视。“我和涂队尊重向哥的意愿,他的伤并不妨碍他留在特勤做训练指导工作,就是再进火场也没有问题。”
“哦?”郑疆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腰背笔挺的奚杨。“奚队是说,这里只有你和涂队说了算?”
奚杨没有回答,反问道:“郑副队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郑疆立刻板起了脸。“我做事不需要什么理由,只讲规矩。消防很快就要改制,什么条件能适应转制后的兵力需求,奚队不会不清楚吧?”
“所以呢?”
“所以,我认为奚队在这种松散的队伍里待得太久,跟不上部队建设发展的指导方向,办事有失偏颇。”
郑疆显然跟陶伟南不同,他也曾把所有的青春和热血都挥洒在了一线,二十岁就立功,又是正规军校毕业,背靠着讲旭和岳父两座大山,说什么做什么都底气十足,目标明确。奚杨很清楚他想要的并不是钱财,而是不以依附他人为前提,真真正正目空一切至高无上的权利,只是还不明白他跟陶伟南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利益往来,又牵扯到什么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网。
看着他不近人情的冷酷姿态,奚杨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厌倦。
“哟,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神仙开会啊?”
眼看气氛陷入了僵局,处在随时可能爆发之际,出警回来的涂科在这时冷不丁地冒了出来。他吊儿郎当地揣着裤兜,笑眯眯地看着奚杨和郑疆:“你们都什么毛病?喜欢挤在门口?走走走,我办公室有好茶,边喝边说嘛。”
涂科一出现,周围顿时再次安静了下来。他环顾一圈发现了向宇,跟着便对司务长说:“帮忙把我那张单人床换个上下铺,再听不到你们向老师的呼噜声我就要神经衰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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