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便转身去拿扔在地上的电筒,手腕却被周童捉住,按在了半空。
翻转借力,周童起身越过他,捡起电筒朝他询问:“工具箱在里面?”不等回答又指着他边比划边说:“防毒衣给我,待着别动,我去。”
奚杨怔愣片刻,不出意料地拒绝了周童,可来不及强调理由,周童便挥手招来新指派的工程师,当着数十队友的面拿出了颇为强硬的态度:“奚队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进去,前期内攻组撤出去休整,第二组补上,工程师......刘工对吧?跟我一起去关阀。”
一个合格的指挥形象必须严肃、有力、坚定、直接,要亲临现场并保证团结,要深思熟虑更要行事果决,周童学得太快,悟性太好了,缓慢而清晰地传达着指令的样子,让奚杨一时分辨不出他身上究竟有几个人的影子,涂科,向宇,自己,姚宏伟,甚至郑疆。
周童毫无疑问是在拿着鸡毛当令箭,自作主张,但此时,面对郑疆的牺牲,所有人需要的正是他这股沉着稳重的力量。
“收到!”
处理氨气泄露太需要经验和技术了,无论奚杨有多信任周童,也做不到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放他去执行这项任务,于情于理都不可以。
对于奚杨的顾虑,周童既不争辩也不退让,只是亲自动手脱掉了他的防毒衣,边往自己身上穿,边用令他无法反驳的理由说服着他。
“三十六条管道里有二十条是涉氨管道,通往凝冻机的有两条,直径二百一十九毫米,通到隧道的有六条,直径一百五十九毫米,通往制冰机有直径五十七和六十七毫米的各六条,通往缓冲间上部,距离地面高度大概三到四米的位置,还有两条直径七十六毫米的。”
“另外,水管六根,供气管六根,回气管六根,供气管和回气管里流淌的都是液氨和氨气。”
“水管是天蓝色,高压储液桶、氨罐是黄色,冷凝器是银白色,压缩机和其他辅助设备是银灰或浅灰色......”
“先关上游再关下游,如果泄压过量就先关就近的避火阀门,容器壁或近端阀门之间的管道破损的话,小尺寸的裂缝用外封或磁压工具堵,大的用木楔、夹具或者堵漏枪。”
“教导员,跟得紧就能记的多,学的多,给我个实践的机会吧。”
“五分钟。”在奚杨还反应不及,目瞪口呆的时候,周童已经穿好了防毒衣,拉上拉链后把那只被遗失的录音小熊还给了他,还学着他对自己做过的那样,隔着手套和头盔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早就知道我会得第一的,不是吗?”
“等我五分钟,晚一秒就作废,我会回来领我的奖励的。”
...
下午十四时五十分,高压设备、制冷循环系统、液氨储罐和管道的阀门被全部关闭,冷库、机房以及设备间内残余的氨气被水稀释,逐渐泄出。内外强攻下,火势已经停止了蔓延,第三个洞口打开后没有发现异常,指挥部决定停止破拆,下令其他阵地保持不变,直到十六时三十分,大火被彻底扑灭,这场事故对工厂主体的威胁才算基本解除。
火熄后,为防止复燃,指挥部命令所有力量原地监控三十分钟,同时派出三支小组携带特勤器材再次巡视检查氨气管道和主体车间,对可燃材料进行剥离阻隔。
考虑到前期人员长时间作战比较疲惫,调度中心又陆续调集了几支队伍赶来接替监护现场,保证支队和特勤迅速恢复备战状态。
近七个小时的奋战,大火最终被控制、消灭在三千平方米范围之内,两百多名职工被安全疏散,价值1.9亿的冷冻饮品生产线得到了保护。
包括周童救出的三名战士在内,整场事故中,干预小组成功营救失联、受伤的消防员共计十八名,除郑疆之外无人牺牲。
再见到不顾身份守在破拆入口处的姚宏伟时,周童正一手牵着奚杨,背着郑疆的遗体跨过焦土与废墟。
进入冬季后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工厂方面和园区里许多餐厅都主动送来了一箱箱的水和一车车热气腾腾的饭菜。疲惫不堪的消防员们囫囵吞枣,食不知味地填饱了肚子,然后就裹着沾满污垢的灭火服,枕着头盔,一个挨着一个靠在消防车的侧面睡着了。
职工们自发地从宿舍里搬来了棉被、毛毯和衣物,尽管数量远远不够,但两人盖一件也好过没有。汇报处理完后续工作,安顿好自己的队员已经接近九点,涂科没打招呼就走了,闻阅一个电话,闻金宝同志就送来了满满两车面包、巧克力、饼干之类的零食,还有热水袋和暖宝宝,要不是临危受命,他老人家恨不得动用关系,把五星级酒店的套房大床,厨房和厨子全都打包过来。
园区的路灯、车灯和应急灯都亮着,无风无雪的夜晚,有几个亢奋过头,睡不着的小伙子在灯下唱歌。奚杨揣着一兜小零食循声找了过去,在一辆洗消车的附近找到了蹲在地上认真听歌的周童。
这么冷的天周童居然把灭火服的上衣给脱了,只穿着背带长裤和里面的作训T恤。奚杨走过去揉了一把他的头,皱着眉有些不悦地问:“怎么不穿外衣?不冷吗?”
他来之前周童正张着嘴巴默默地记词学歌,听他口气不对就立刻站了起来,认错似的夹起了刚被摸出的尾巴:“......武炜哥睡着了,他本来就有点感冒,我怕......”
奚杨手揣口袋里看他,眼角眉梢,鼻梁嘴唇都拢着温柔的光,疲惫却也好看得动人心弦,只有眼神说不好是不是真的生气,让周童不由地想起了几个小时前,自己种种不知天高地厚,有点中二的行为,顿时又尴尬又羞愧,越说越没底气了。
“肚子饿不饿?”奚杨被他这幅样子逗得失笑,再严肃不起来也舍不得怪他,牵起他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让他摸里面的东西。“只有这些了,愿意将就的话,找个地方给你过生日吧?”
将就?什么叫将就?就算是站在马路中间张着嘴喝西北风,只要有奚杨陪着,周童也能喝到打出三个饱嗝来。
沿途几乎每辆车上都有人。周童跟着奚杨踩他的影子,奚杨停下脚步等,他也不肯跟上前并排,笑嘻嘻地说:“你走啊,进火场我陪你,出来我喜欢跟着你。”
走到最后,睡饱一觉的堵威从消防车尾部空着的器材箱里跳了出来,招呼路过的奚杨和周童:“教导员,你们干嘛去?进来暖和会儿吗?”
那空间怎么看最多也就能容纳两个人。奚杨正在犹豫,堵威立刻看懂了似的,连忙补充:“我休息好了,准备到支队那边儿溜达一圈,找他们打两把游戏去。”
消防车停放的位置偏僻,借不到什么光。周童打开一只手电放在头顶的架子上,接过衣服穿好,听奚杨问他以前都是怎么过生日的,曲起腿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老爸和哥哥特别疼他,每次都有蛋糕有礼物,过得特别正式。
“倒是我哥他......都是等我生日这天,吃一口我的蛋糕,就算过了。”
从关系缓和以来,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会让彼此无所适从的问题,尤其是经历过一场生死之后,谁都不愿破坏这种平静的,小心翼翼维持着的气氛。周童也不是有意的,可今天是他第一个没了家人陪伴的,二十岁的生日,想念哥哥是本能,也是最单纯的人之常情。
奚杨怎么会不理解。
口袋里的小零食被一股脑倒出,散落在地上和腿上。周童跟奚杨一起借着微弱的光线挑挑拣拣,忽然,他像捡到宝贝似的把一袋东西举到奚杨眼前,意外又惊喜地叫道:“你看!饼干!”
是他们经常吃的那种,奶油柠檬夹心的。周童高兴地像个孩子,想也没想就赶紧撕开,掰下最外面一块咬在嘴里,把剩下带奶油的部分给了奚杨。
“有奶油就跟蛋糕差不多。”
奚杨接过饼干没吃,扭头看着周童:“不许个愿吗?”
“没有蜡烛啊。”周童嚼着饼干又想找水喝。“我也没什么愿望,就”
“嘘”奚杨忽然抬手,把他未说出口的后半句给堵了回去。
思忖片刻,他起身跳下了消防车,拦住正要跟上的周童,示意他回去:“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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