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都活着呢!放心!”涂科接过空气面罩要给他戴,他却突然话多了起来:“超时了吧......我数了......九秒......我老了......”
涂科的脸上同样没有表情,只是声音嘶哑得厉害:“是老了,怎么这么啰嗦?别说话,知不知道你眉毛没了!难看!”
向宇连笑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又看蹲在旁边的奚杨,思维和意识逐渐涣散:“奚队......你教的......拖拉空呼器......救援法......对不起啊......没完成任务......上面的人......”
奚杨帮着涂科把他抬上担架,俯身在他耳边说:“不要担心,你已经完成有去有回的任务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休息吧。”
此时大雨已经将火势彻底压制,但所有人仍然不敢放松警惕。那些看似已经烧完的树干里极有可能还残存着可怕的暗火,它们有时甚至可以隐藏一年到两年的时间,一旦碰上可燃条件,会再次形成火灾,必须细致地排查消灭,不放过一棵树干,一寸土地。
火已经停止向山顶蔓延。奚杨拿着救生绳转身要走,涂科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怒喝一声:“去哪?不准去!”
奚杨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驻足。“我的速度,如果还有第二个人能比,现在站出来。”
他看着四周陷入沉默的人,摸了摸头盔上的国徽:“晚一秒,这顶头盔我从此不会再戴。”
没有一声指令,整个干预小组的成员全都跟他走了。涂科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却无奈不能多做停留,只好护送着向宇向外撤离。向宇已经陷入昏迷,涂科无论如何都要守着,守到他醒来为止。山上六人是死是活他已经不在乎了,去他妈的使命和职责,他只要他的人,只要他们都活着回来!
...
扑救行动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接近尾声,但后续的余火处理工作还要很多天甚至更久。奚杨没有食言,干预小组顺利抵达山顶,只用十分钟不到就将六名被困人员全部背出了林区,只可惜其中两人因在逃跑过程中吸入了高温气流和过多的一氧化碳而身亡,其余四人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烧伤和吸入性损伤。
清理人员在火场里发现了烧毁的野炊用品。从烧毁面积和伤亡人数上看,可以确认这是一起人为造成的一般性森林火灾。
下午撤离时涂科打来电话,告知向宇已经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叫大家不用担心,也不要来看,赶紧回去休息。跟着又对奚杨发了一顿脾气,什么不服从命令当面顶撞让他没面子,回头抽空就把他踢出铁三角组织,下放到公安支队去当炊事员,末了还恐吓一番,别以为我是吓唬你啊,信不信我明天就叫讲老狗去办。
奚杨坐在消防车的器材箱里,摘下头盔揉了揉膝盖:“知道了,拜拜。”
回到营区时老方已经做好了晚饭。怕大家劳累过度没有胃口,特意准备了几道下饭的菜,麻婆豆腐回锅肉,米饭里还埋了腊肠,粒粒油光饱满,香味儿隔着老远窜进鼻子,令人直吞口水。勤务车跟在最后,进大门时奚杨无意间瞥了一眼值班室,冷不丁看到一个胳膊缠着纱布的人伏在桌子上,脊背一起一伏像在睡觉,于是停好车又返回来看,问门口值班的战士:“怎么回事?”
战士立得笔挺,敬了个礼,回头看了看,一脸无奈:“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这守着,说一个人在屋里开空调浪费电,要等他们宿舍的人回来。一直等到早上,中间回去洗了个澡,又来了,劝不动......”
奚杨大脑空白了一瞬,像是没听懂也没看明白,胸腔却涌起一股复杂的酸涩和疼痛,心脏仿佛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攥住了一般。他走进岗亭,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盯着那个埋着头的背影,良久,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周童一下就醒了,揉着眼睛坐直起来,定睛一看,立刻喜上眉梢,整个人跟见到主人回家便不受控制的狗子没什么区别,狂摇那根看不见的尾巴:“教导员!你终于回来了!”
“你还好吗?腿还疼不疼?”
不光摇尾巴,还开心地一直吠。
伸着脖子左看右看,跟着又说:“涂队和向队呢?大家都回来了?小刘怎么也没喊我,我好提前回去帮他们把空调打开。今天真的好热,三十七度。”
“你们累坏了吧?方叔应该做好饭了,我也好饿,但是你们不在我吃什么都不香。”
“教导员,出警都顺利吗?我什么都没做,觉得有点内疚。”
“你怎么进来了?咱们走吧?”
奚杨耐心地听着,一直听到周童察觉自己激动地有些过头,继而不好意思地打住,才终于“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但很快他又收起了笑容,思考片刻后只挑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我很累,走到这里走不动了,进来歇一歇。”
他微微前倾向他靠近,仔仔细细地描摹着眼前这副熟悉的、深刻的、却又完完全全不同的面容。明亮的双眼,饱满的嘴唇,雕刻一般的轮廓,还有羞涩而真诚的笑容,失声唤道:“周童。”
他叫出了他的名字,不再带着顾虑,疲惫地向他请求着:“我的腿很疼,你还能再背我一下吗?”
第20章
又梦见他了。
最近总是频繁地梦见他,比过去的五年里还要频繁。梦里依旧和他在人群中初见,依旧在被点名时走神忘了喊到,跟着羞红了脸,也因此而收到他投来的一瞥,心里便如同小鹿乱撞,撞乱了一树合欢,香袅红丝拂,晕头转向,方寸大乱。
忍不住想喊醒自己。怎么办,这才第一天。
第一次手指无意间的触碰,第一次猝不及防在公共浴室里赤裸相见,第一次在训练时充当伤员被他抱在怀里,忍不住偷偷祈祷,路远一点,时间慢一点,请你抱我久一点。
他真好看,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只是不知他的眉头为何总是深锁,肩上似有重担。他总是隐忍克制,总是不能快乐,也不愿正视内心的情感,唯一一次情不自禁的亲吻,如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却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背过身去,说这样不对,我们都是军人,我们都是男人,不可以,也不应该。
可即便如此,无论重来多少遍,也依旧心甘情愿为他放弃一切,磕磕绊绊地追在后面,苦一点,寂寞一点都没关系,只要能跟着他,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惜没能如愿,可惜一切都短暂得可怜,转眼便回到了那个如炼狱一般的地方,脆弱的地板依旧咯吱作响,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四周的场景有时因漫天的火光而明亮,有时又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每一次都要靠他牵着、带着,才能一点一点前行。想开口喊他的名字,想叫他走得慢一点,喉咙却被堵住了。想加快脚步再跟紧一些,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越是慌张,越是焦急,越是离得越来越远。
“我好怕,我不敢走了。”
“那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重复了千万次的对话。
对不起,明明曾拍着胸脯大言不惭地保证过,烈焰火海,我会一直走在你前面。
这一次,能不能让我走在你前面,让我证明给你看,我不是一个只会哭的娇气包、胆小鬼。
你怎么不说话?为什么松开我的手。拼命想要把你留住,掌心却只余一捧灰烬,风一吹,四处飘散。
累了吗?停下来歇一歇,等等我,你说。可当转身去看,却被人紧紧钳住了双臂。
是你吗?你是谁?为什么我看不清。你弄疼我了,我应该感觉到痛的,因为抓得太紧了,大概是想掐碎我的胸腔,揉烂我的心肺,让我在窒息中痛苦地死去。
“教导员,我哥呢?回答我!是你害死了他对不对?”
“你为什么不去和他一起死?为什么一个人活下来?”
对不起。你恨死我了吧。对不起。
大地忽然皲裂。我们被烈焰包围,我们的脚下即是深渊。
你猛地推了我一把,带着无尽的恨将我推了下去。我注视着,你的身影在我瞳孔里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到坠入火海,化为灰烬。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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