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日,坊间便隐隐流传某商人刚从南边儿来,路过德州的时候瞧见好多车马运粮食,怕是又有粮食要入京了。
然后就有人反驳道:“你这话可是胡说,京营每年需用的粮食有多少?运河沿岸四大粮仓皆是漕运入京,就是那大货船装,也是一船接一船的运好些时日,岂会有车马运粮?那运到猴年马月?”
坊间流言向来是越传越夸张的,这些话没传多久就越演越烈,说是有人从德州仓偷偷运粮出去卖,中饱私囊。德州仓多少粮食,堆得像山,便是偷卖一小点,也是数不尽的银钱了。到时候推说是运粮路上消耗了,也查不着。
百姓哪听得这样的话?个个义愤填膺的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的,没过多久便有了声势。
自陈御史之后,司徒硫小心了不少,不会再直接指使御史参人,而是先传谣,将话传入御史耳中。
御史们闻风奏事,都不用指使,听闻这样骇人听闻的事,自会在参奏弹劾。
果然三日之后的朝会,便有言官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听闻德州竟然有官员倒卖德州仓粮食中饱私囊,简直骇人听闻。德州仓粮食乃是供应京营官兵。若是被硕鼠染指,军粮难免受克扣,进而影响京营官兵的士气和战斗力。此等大事,不可不查。”
致和帝听了都震怒了一下,看了张修一眼。德州知府张熙乃是张修之子,张家门风清正,自己当初才点了张熙做德州知府。照理说,德州不应出这样的事。
但关乎军粮,不可不查,致和帝当场便点了都察院安排人手,巡视德州。但这次只是御史闻风奏事,德州毕竟没出江南那样的大案,只派一名官员并数名小吏巡按即可。
贾敬站在班列之中,不禁想起贾赦那日说的逼迫对方多出底牌,别的地方未必安生的话。现在突然剑指德州,显然是司徒硫为了转移户部困境另辟蹊径的法子。
第47章
别人倒还罢了, 张修听了这参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当初陈御史自尽,自己卷进流言的事还历历在目呢,现在又有人将矛头指向了自己儿子。
都不用掩饰情绪了, 张修站出班列道:“启奏皇上, 臣有要事禀奏。”
满朝文武都从张修的语气中听出了怒气。哎哟,你儿子治下出了这等大事, 你还有脸生气?看你有什么话说!
只听张修道:“臣以为德州仓乃是四大粮仓之一,关系京畿要地的军粮安全, 德州仓无小事。既是要巡按德州, 便不可只派一位巡按及三五小吏去查, 现在还有南下江南巡按的队伍未归, 不若让其中一组回京途中再巡视德州。不管是谁有违国法, 严惩不贷!”
这……张修刚说要禀事的时候, 许多人都觉得张修是要替儿子开脱呢,没几个人想到张修会说这样一番话呀。
但是一细想,人张太傅这段位也太高了。人家张太傅这公事公办, 甚至称得上大义灭亲的态度就摆在这里了。若是查明张熙没有问题,张家那个门风清正的名声只会越发响亮;若是查明张熙确然有问题, 哎哟, 这事儿出来的第一时间,人家张太傅就和长子划清界限了, 不是保全了自己和次子吗?张家那个次子张煦现在在翰林院做庶吉士,若是官运顺利,日后也是前途无量啊。
想到这一层的文武官员不禁暗自佩服。不愧是张李之争中那样被动都能反败为胜的张太傅啊。别看平日温文儒雅一个人, 人家杀伐决断起来, 对舍弃亲儿子都眼睛不眨的。狠, 真狠。
其实张修倒不是狠, 人家是自信张熙绝对做不出倒卖军粮的事。
张熙就一个知府,德州府衙役和守备军本就人手有限,还要负责一州民生治安,若是有人蓄意陷害,只怕对方一计不成又生第二计,这点儿人手简直防不胜防。
若是禀奏致和帝从京城派巡按队伍去德州,三司并户部抽调了那么多人去江南,京城的几桩大案也没彻底审结,未必派得出来。谏言江南回京的队伍直接入德州调查就不一样了,一来顺路,二来,江南的巡按队伍可是带有京营官兵的。
只要张熙不怕查,这件事越摊开越有利,甚至张熙越安全。
别人不明就里或许听不明白,司徒硫、周骏誉、贾敬等几人却清楚得很。
不管是支持张修还是张修的敌对方,都得承认张修这应对高明。张太傅平时不管多儒雅,都是老狐狸一只。
司徒硫一系都还没想好怎么反驳,贾敬便给张修加了砝码。贾敬走出班列道:“皇上,臣也有要事禀奏。”
致和帝道了准,只听贾敬接着道:“德州仓乃是京营官兵用粮的中转仓,关系我京营几十万兵马口粮,臣作为京营节度使绝不敢大意。臣不管御史参奏之言是否属实,先请派京营军前往德州护粮。先封锁德州仓,再静候朝廷巡按团到来。若是此言为真,臣派属下协助巡按团调查;哪怕此言未虚,臣亦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贾敬是谁,京营节度使啊,人家关心自己的军粮天经地义。
张修听了这话,若非在朝堂上,恨不得给贾敬作揖道谢了。贾敬提出出兵保护德州仓,明着是护着自己的军粮,实际上是救自己儿子的命呢。
朝堂上立刻有人因此展开了争执。
一派无非便是以贾敬为主,认为此事关系军粮,小心为上;一派是觉得此事乃是御史闻风奏事尚无定论,无需劳师动众。
京营官兵出动去德州仓,路上吃住开支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这些年朝廷财政吃紧,好些部院都过着节省日子,你贾敬刚当上节度使,凭什么敞开了花钱啊。
三种方案摆在眼前,争论的结果自然是折中,南下巡按江南的队伍庞大,且差旅费用已经花出去了,回京途中顺便查德州,乃是既节省费用又重视此事的方案了。如此只需要再派出一天使颁一道圣旨即可。
散朝之后,张修倒是没掩饰脸上的忧心忡忡。而贾敬则匆匆回府。
东华门外,司徒硫瞥了一眼贾敬的背影,登上了回王府的车。别看贾赦自岩亲王谋逆参与护驾之后再也没参与过任何政事,但司徒硫隐隐觉得,贾赦已经成为东宫集团的核心人物。
本来自贾赦长子、原配死后,张家和贾家势同水火,贾赦重新崭露头角才多久,贾敬已经替张修出面撑腰了;还有那个林如海,若是回京参与户部的事,东宫如虎添翼。而这些,都能看到贾赦在中间穿针引线的影子。
另一边,贾敬回宁荣街之后则命车夫直接驾车到荣国府方才下车。一问门房,贾赦果然又去了演武场。
自上回贾敬同意将贾蓉也送来习武之后,这演武场贾敬也跑熟了。可是这回到了演武场一看可稀奇,不但迎春依旧和兄弟们在一处习武,演武场还多了两个小姑娘,一个与迎春差不多年纪,生得甚是水灵,眉心一点胭脂痣,便是这回贾赦南下带回的姑娘英莲,另一个乃是刚从扬州来的外甥女黛玉。
黛玉不及五岁,身子又弱,自然不会现在就开始站桩、扎马等,与惜春、贾琮等几个小的在一旁比划着玩儿。小孩子学习格斗术,若是年纪太小就上强度,容易运动损伤影响发育。贾赦特地交代过别让几个小的现在就跟着进度学。
贾赦见贾敬来了,知道有要事,便交代了骑射师父几句,从演武场出来和贾敬并肩而行。
贾敬看到这等场面,当真觉得稀奇,忍不住问:“怎么敏妹妹都舍得将玉儿也送来演武场了,难道赦兄弟也跟敏妹妹说了那番日后天下乱了的说辞?”
贾赦道:“敬大哥且想想,林妹夫在江南遭遇了什么?况且外甥女就一个女子,无兄弟姐妹扶持,学一身武艺不受人欺凌,敏妹妹有什么不同意的?难道礼教能比性命重要?”
贾敬一略一想便
点头道:“这倒是。还有你带回来那姑娘怎么也留在了贾家?”
贾赦又道:“据那一僧一道交代,甄费已经病死了,当初我让盛泽接了封氏来作证拆穿一僧一道真实身份,后来见这封氏孤苦伶仃,便让陈嬷嬷给她分配了一份浆洗衣服的差事。这回碰巧金陵巡按团查办了一个拐子锅,其中一个小姑娘和封氏所言走失的女儿年纪容貌都相合,我一问,那孩子还记得家乡父母呢,正是甄费和封氏之女英莲,便将其带回来母女团聚。我问了陈嬷嬷,封氏做事倒还不偷奸,这英莲也聪明好学,便让其留下了。左不过是给姑娘们做个伴。给这样一对母女一个容身之所,也算行善积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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