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皆需要制衡, 因而历来大儒泰斗都不会只推一人, 当下并称德高望重的大家便有北张南李二人。北张是太子太傅张修,南李是内阁大学士李宜山。
本来二人是并称,但所谓文人相轻,偏有人问为什么是北张南李,不是南李北张?李宜山本人自然不会参与这些争执,但李宜山的弟子中便有私下隐隐不服张修的。这回张修落难,李宜山门生反应格外积极。
而司徒硫想要的哪里是有人抗衡张修呢?他要的分明是有人能够压制张修。毕竟张修门生遍天下,其中便有两淮盐运使兼兰台寺大夫林如海这种简在帝心,又实权在握的人物。
司徒硫点了点头:“陈御史十年寒窗不易,好容易入了御史台,又这样去了,实在令人可惜可叹。当年陈御史科举,座师便是李大学士。李大学士的弟子替他讨公道,也是唇亡齿寒吧。”
便是没有外人,司徒硫这话说得也仿佛陈御史真的是羞愤自杀,以死明志似的。实际上连陈御史死的时间节点都是精心安排的,为的便是趁贾赦在大理寺抽不了身的时候,打张修一个措手不及。
司徒硫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在潜意识里还是实际操作中,自己及手下谋士都将贾赦当成了一个劲敌。
而现在的劲敌贾赦得知张修处境的时候,此事已经在文人中传得沸沸扬扬了。
贾敬刚上任京营节度使,现在正在查岩亲王谋逆案,整顿军纪,忙得数日不曾回宁国府,得知此事后还借着换衣裳的机会回来了一趟,还关心了此事一嘴。
贾赦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中却像有两块寒冰:“此事不急,时机未到。”
贾敬自己忙得昏头转向的,这些时日来,看贾赦的行事作风,自己这个堂弟无论是能力还是手腕都不缺,想来心中自有章程,贾敬便没再说什么。不过是沐浴更衣,交代了夫人几句,又赶去了京营。
经营节度使一职固然位高权重,但这谋逆案后千头万绪的,且不知贾敬要忙到什么时候才能稍微松一口气。
次日便是朝会日,经过一夜的发酵,不但张修逼死陈御史一事在文人中引起剧烈不满,甚至一早,陈御史之妻带着陈家老小堵了张太傅府的门,哭灵讨要说法。
张家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便是明知道此事憋屈,也是敬重死者为大,做不出派家丁赶人的事。
而且现在拦着张家大门的一堆披麻戴孝的孤儿寡母,就是平时出门还要注意让道别磕着碰着人家呢,现在让张家怎么赶人?一旦家丁上手,恐怕除了张太傅逼死陈御史,还会传出张家枉为书香门第,实则专横跋扈,逼死了人还打人家遗孀遗孤的话。
就这样,张修连上朝都出不去门,被堵在家里吹胡子。
张煦是张修的小儿子,刚科第入仕不久,现在在翰林院做庶吉士。本来张煦是不用上朝的,直接去翰林院点卯即可,见父亲出不去门,上前理论好几次。但是陈家家中顶梁柱被逼迫以死明志,岂是凭口才能说服的。
每一次都是张煦刚将门打开一条缝,就见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围上来,还好他缩回去得快,不然且不知道被抓扯成什么样子。
如此两三次之后,张煦也放弃了,回到房里抱怨道:“这都是什么事?朝堂之上唇枪舌战原是再正常不过,都像陈御史那么大的气性,难道以后朝会上不辩论了不成?”
张修倒是知道陈御史之死不是什么气性大,但是眼前的情况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若是恩侯在这里说不定有办法。”张修低声道。
张煦本就气得咬牙切齿,听到父亲提贾赦,越发生气了:“父亲好端端的提那个无情无义的纨绔作甚?当年父亲就不该将姐姐许给他!呸!”
张煦和张英感情好,自张英死后,一直对贾赦极为不满。当初张煦还和兄长一起打上荣国府,逼荣国府交出赖昌。
现在贾赦虽然查明了张英和贾瑚的死因,张煦对贾赦依旧怒气难消:你若真那么有本事,这么多年的旧案都能查明白,为何让凶手逍遥法外十几年?可见对自家姐姐还是不够上心。
但张修却想到数日前散朝后贾赦提醒自己的事,从袖中拿出那日贾赦写的纸条道:“今日之事,恩侯早有预料。”
张煦看完纸条,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陈御史不是自杀的?”能考上进士的人都不笨,张煦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关窍,难怪这次帝都明明有那么多大事可以讨论,这件事却传那么快呢。“是谁手段如此下三滥!如此说来,他们是故意拦了咱们家门,不让父亲上朝,今日若是有御史在朝上弹劾父亲,父亲岂非连自辩都不能?”
张修点了点头。
张煦于读书一道自然是有天份的,但是让他跟人斗这些鬼蜮伎俩,他还真没那么下作,难怪父亲说贾赦那厮有办法呢。现在的张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喃喃道:“这如何是好?”
这时候,张煦还真有点希望自己恨了十几年的姐夫从天而降了。就贾赦那厮,据说打王子腾、打史鼐、将母亲禁足,什么混不吝的事都干得出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对付得了外面那些不讲理的人。
而作为张家父子翘首以盼的救星,贾赦现在正在用早膳。
古人早睡早起,官府点卯之后便上衙了,贾赦这边先打发了人去顺天府报官。
顺天府知府关嘉言和贾赦打过一次交道。彼时荣国公刚过世,贾赦都不等荣国公出头七,直接和兄弟媳妇闹起来了,报官荣国府大库失窃,让自己做见证,逼得王子腾和史鼐立了荣国公丧事之后清理库房的字据才罢。
这还没出荣国公的丧期呢,王子腾已经被送入大牢,王氏当年做的恶事也被查个水落石出。
就人家贾世子这身份、这本事,听闻荣国府的人来报官,关嘉言也不敢怠慢啊。一细问,这回荣国府是替张修张太傅家报官的,说是张太傅家门口有刁民闹事,将门都堵了。
关嘉言一听为了这茬,头都大了。作为读书人,关嘉言自然也知道因为陈御史的死,现在御史台许多人要找张太傅要说法啊。可是这事就不是自己一个顺天府尹管得了的。只是贾世子报官,关嘉言不得不派人走一趟,劝得了劝,劝不了算吧。
就在张家父子一筹莫展,陈家妇孺在张家门口烧纸哭灵,闹得乌烟瘴气的时候,顺天府的人到了。
但是到了有什么用呢?要说张修逼死陈御史,那也只是文人之间借势争权,从律法上来说,陈御史死在自己家里,可没有拿人家张太傅的道理。而陈家妇孺在张家门口烧纸哭丧,虽然膈应人,但人家到底家里刚没了人,顺天府也只能好言相劝。
这事儿顺天府自然劝不住,三方就那么僵持着。这时候贾赦带着一群家丁气势汹汹的来了。
贾赦可是个混不吝,自荣国公过世之后,贾赦办了一系列事已经传得阖帝都皆知了。陈家人在人家岳家门前闹事,贾赦就敢带人上来将人抬开。
陈家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是弱势的一方,又家里没了人,自然同情他们的人不少。荣国府的家丁一动手,立刻就有人大喊:“打死人啦!”“张太傅家仗势欺人!”
各种话层出不穷,围观的人也深觉张太傅实乃沽名钓誉之辈。觉得贾赦一行太过霸道,简直欺人太甚。而且围观的人不明就里,直接将贾赦带来的家丁当做了张家人。
贾赦站在那里,朗声道:“各位看清楚了,我是荣国府世子贾赦,我带来的人也全是贾家人,今日张太傅府上可是无人出门,就算陈家要控诉有人仗势欺人,那也是我荣国府干的,跟张太傅没什么关系。”
说完贾赦又对陈御史之妻道:“这位夫人,陈御史突然离世,确让人深觉遗憾,但是你们若真觉得陈御史死得冤枉,就该上报官府。这么一不报官,二不验尸就污蔑人,是否太过无理取闹?”
接着贾赦据需转向围观众人:“各位难道没有左邻右舍,平日没有言语磕绊,若是谁家邻里不幸有人过世,这死者家属将邻里间早年磕绊翻出来说死者是被邻居逼死的,难道作为邻居便要认?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张太傅是斯文人,遇到此等不讲理的事便百口莫辩。我贾赦可不管这些。既然顺天府官员在这里正好,我只是将聚众闹事的人‘请’开,打没打人,有官府的人作证,想来也没人污蔑得了我。若是陈家人不心虚,便报官让官府查清陈御史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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