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狮(330)
他的实现扫过坐在地下战战兢兢的驸马们,扫过茫然的学子们,扫过或恐惧或不平的朝臣们,最后落在了自己的弟弟身上:“你们若都像是老五那样,知道什么叫做‘分寸’和‘本分’,让你们的子孙后代进入朝堂,也不是不可。”
事已至此,知晓今日诸事败落,自己也难逃追责的皇室们怒而起身,却紧接着又被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兵器压了回去:“分寸和本分?!扶苏,明明是你做的过分,近日却在朝臣和这些学子们面前装好人,你真的是越发不要脸了?”
扶苏看着他言辞犀利的从‘我是皇室天生就享有权利是你剥夺了我应有的权利’说到了‘你剥夺了我自己的权利我还能忍但是绝了我后人的路我就不能忍了’又扯到了‘先帝在时明明对你说过要好好对待手足你却如此苛待兄弟’。
bababa......
“好好对待手足?”扶苏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兄弟,忍不住打断了他,“先不说先帝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你所谓的‘好好对待手足’就是联合雁北君欲图反先帝留下的天下?”
“你的天下?!”第二个弟弟站了出来,“这天下究竟是不是你该得的,还说不准呢——父皇走的突然,赵侍郎自父皇归秦就一直服侍父皇左右,李丞相更是朝之重臣,十二弟更是乖巧聪慧深得父皇之心,他才是那个被父皇选中的。”
原本沉迷自己自己桌上菜肴装聋作哑的旧臣一个个没忍住,齐刷刷的看向了发话的人,然后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恶心人的玩意儿一般移回了视线。
嗯,确认了,又是一个被先帝和雁北君联手忽悠瘸了的憨批。
似是嫌这样还不够乱一般,那人续而又火上浇油道:“况且,你以为雁北君真的服你么?”他义愤填膺,“雁北君是何等英雄,他理应值得武安君之位——”
秦朝的一统让始皇重新改变了昔日战国时朝堂的格局,但万变不离其宗,总有些是永远不会变化的。比如昔日大良造,后来象征着一国战力巅峰,军侯之位巅峰的武安君之位:“你却夺了他应有的荣耀,这也是先帝嘱托你的么?”
说到这里,那欲图掀了自己哥哥皇位的弟弟越发义愤填膺,好想他真的是什么为雁北君叫冤的正义之士:“世人谁不知道先帝与雁北君之间肝胆相照的君臣之情,你却为自己权势私吞先帝遗诏......”
扶苏其实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他撑着头看着自己的弟弟在下面巴拉巴拉,看着一个说完第二个接上,恍惚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这些弟弟们也曾和十二一样追在自己的身后,管自己叫扶苏哥哥和兄长的。
只是他也挺好奇的,自己的父王明明连这个天下都愿意相托给雁北君,不恐他对这个天下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如当年田氏乱齐一般取而代之。
明明是如此相信着,却不愿给他一个武安君之位,让他更为名震延顺的辅政于他。
权势啊——
扶苏看着自己的弟弟们在下面巴拉巴拉,不知哪里来的悲凉之意,竟也有些兔死狐悲的假惺惺了。
只是他是兔子呢,还是狐狸呢?
“关于雁北君,”在耐心还没有耗尽之前,扶苏打断了对方的叭叭,“你就算是拉拢到了他,那又能怎么样呢?”视线扫过了那些坐在自己位置上,祖籍隶属雁北的臣子们,“他毕竟只是臣。”
扶苏俯身,端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斟酒:“而朕是君,君在一日,这天下之兵就是朕的。”殿外的喧闹声越渐微弱,桌上的酒盏渐满,“不过一个雁北君而已。”
甘罗猛然抬头,他一贯耷拉着的眼睛瞪得滚圆。
扶苏没有注意到甘罗的异样,他看着酒杯中摇曳的莹亮液体,看着酒面上倒映着的殿顶房梁,还有那藏匿于黑暗中护卫他左右的侍卫。
没人知道,在这一刻,自十二岁便入朝为官如今更是百官之手的甘罗甘丞相,心生退意。
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在当今身上,看到了一片似曾相识的天空。
那个时候他还年幼,只是朝中‘看得过眼’的那个。论起文采有李斯眼压群雄,武有王翦蒙恬一起绝尘,外交有茅焦,打仗有尉缭,刑罚有赵高,水利有郑国,那个时候的百家于秦国一个小小的朝堂上有来有往,他不过是最不起眼的那一朵云。
站在队伍的末尾,瞧见了君王对着跪地的将军递出宝剑。告诉他比起雁北之地,雁北之兵,雁北之臣,他更想要一个活的雁北君。
但也却并非是非他不可——不过区区一个雁北君罢了。
将军接过了剑,自此便为君上手中刀剑,君王所指,所向睥睨。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甘罗看着扶苏重新端起就被,想起了前些日子半夜不期而至的客人,这个天下迟早是长公子的,他们这些旧时代的船,便在这里停下吧。
将未来让给他们,才是真正正确的决定。
扶苏看着咸阳殿门外,无声出现的黑甲将军,看着止步于殿外的蒙恬和王离,看着持剑踏入大殿的章邯和英布,看着在他们身后被压上来的,属于他弟弟们的门客和嫡长子,勾起嘴角。
“——敬你们。”
手中酒杯倾斜,随着酒液洒落在地的,还有乱臣身体内翻滚的叛逆之血。
第244章 笛奏梅花曲
扶苏找见白舒的时候,他要见的那人正裹着一件略旧的狐氅,专注的把玩着一个琉璃小瓶,靠在院中的大树之下。
直到扶苏走到他身侧,他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抽出神来,冲着他笑了起来:“做的不错。”抬手的动作顿住,却在选择落下之前被年轻的君王抓住手腕,主动拉到了头顶。
“谢谢,”扶苏垂眸,“谢谢你。”这是真心实意的道谢。
白舒轻笑了起来,笑声震动胸膛,又转为了咳声:“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他收回手,之间在袖子之下微微摩挲,似是还在回味之前的感觉,“你是君王,扶苏,这样的姿态可是会让你的臣子心生迷茫的。”
“仲父是例外,”扶苏并不介意,他的视线扫过白舒手中的琉璃小瓶,“一定要这样么?”
白舒没答。
但这边是答案了。
“只要苏——”
“如果是陛下,”白舒打断了扶苏,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也懒的再做遮掩,“即便是你,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决断的。”鸢色的眼睛里有晦暗翻滚,却在即将溢出时被低垂的眼帘遮挡。
“所以我不是父王!”扶苏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更何况就算是舍弃,也不会是仲父!”
白舒却笑了,他摆手:“你还不懂,扶苏。”他仰头,透过头顶郁郁葱葱的树叶,透过摇曳的枝干,看向澄澈的天空,“因为我还站在你的身前,所以你还不懂,但你迟早会懂的,你必须要懂的。”
扶苏最讨厌的便是这种‘你还是个孩子,等你长大了再说’的措辞:“你若是不说,我永远也不会懂。”他看着白舒,“就像是今日,你只要假死就好了吧,只要我说了你死了,那你就是死了,不会有人——”
“不可以哦,扶苏。”白舒笑着打断了这个任性的君王,“你已经是天下之君了,这种事情上,不可以任性啊。”说着,他轻轻摇头,“和天下,和江山,和大秦的基业比起来,舒不过是最不起眼的沙粒罢了。”
“便是陛下,”在白舒心中,他永远只会有一个君,“也是可以舍弃,被牺牲的。”
扶苏并非不懂,他只是觉得这样的父王,这样的仲父,太可怕了。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依旧是爱着他们的:“没有人会知道的。”
“如不不死,那就是米饭里和蚊子血了啊。”在最后的最后,昔日连笑容都夹杂着千百种孕味,一句话里有无数坑洞等着人去跳,深不可测的摄政王,终于有心情讲了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