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狮(198)
“白舒到底是什么人?” 嬴政抬头看着蒙毅,奇怪他为何会忽然这么问,“孤记得你对他的印象不是挺好的么,这怎么忽然就充满敌意了?”
被提问的蒙毅抿起嘴,脸上露出了不满:“是王翦将军,昨日王离来属下家中玩耍,临行前说他爷爷今日要做个大坏蛋了。”与王贲的认真古板不同,王翦的性格隔代遗传到了王离的身上,那小子古灵精怪的,这话一看就是王翦的意思。
但这个时候忽然传出这句话,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说王离那小子对你儿子说他爹又要当坏蛋了?”嬴政停顿了一下,哈哈笑出了声,“孤就说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王翦那家伙现在终于沦落到被他孙子嫌弃的地步了!王离那小子该赏,等下了小朝孤就赏他。”
“王上!”蒙毅好笑的看着自家王上脸上盖不住的满意,“您多少也认真一下啊。”
“认真什么,他领三份工资这种事都干得出来,”随意的摆手,“这么多年要不是找不到给他发第二份工资的,他还能这么安分。不过孤倒是好奇,等事情结束了,孤得问问他楚国出了什么好东西,让他这么心动。”
并非是真的猜忌王翦,而是嬴政自少年时期就认识了这人,他见过自己最落魄不堪的时期,帮着自己从一无所有到如今即将坐拥天下。两个人亦师亦友亦兄亦父,若是一个人能够这样一演就是二十年,那输了也不冤。
更何况提及白舒,又是王翦的话——嬴政心中有了成算。
见嬴政已有打算的样子,蒙毅应了一声:“那王上可允他将人带进来?”
“带吧,”嬴政收拾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桌子,“孤真的挺好奇的。”一般小打小闹王翦还不至于闹到他的面前,基本只会有事后的汇报。如今特地选在了小朝会的前期,叫王离通过蒙毅对他打招呼,可见王翦对这次的事件十分重视,甚至过于谨慎了。
小朝会不同于大朝会的百官云集,能够参与其中的都是嬴政极为看重依赖,各个部门手握大权的心腹。因为更为亲近,所以从不拘于形式的嬴政给他们准备了茶水点心和座位,往往嬴政还没来之前,所有人是三两群聚在一起聊天的。
看见嬴政带着蒙毅从侧门走入,群臣起身对着君王行礼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孤本来今日都不想开会了,昨日才刚结束了大朝会。”嬴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看着王翦,“不过王翦将军说他有事汇报,且需要在座的诸位一起判断一二。”
所有人的视线转向了王翦,而这样的瞩目之下,王翦自然不好卖关子:“回禀王上,臣想要王上见得人,已经在殿外等候了。”
“这么大事儿非今天不可啊,”甘罗笑声嘟囔了一句,“我那边儿还和楚国扯着皮呢,你们打仗忽悠人家早就写好了战书,弄得我现在各种造假。”言辞之间带着王翦占用他时间的嫌弃和不满。
王翦笑了笑,罕见的没有回顶。
这让嬴政有几分不妙的感觉,他很少见王翦如此认真,甚至打算越过他直接将事情都谈开在重臣面前——白舒就不会这样做——但又无可指责,毕竟王翦也是为了秦国:“叫人进来吧。”
进入大殿的,是一对儿看起来十分年迈神态畏畏缩缩的老仆,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那一对儿年迈的老妇人自上殿起就没有吭声,反倒是那位中年男人对着秦王行礼,自报家门:“草民廉寇,拜见秦王。”
嬴政左手撑着下巴,黝黑的眼睛看着对他的视线避而不看的王翦。
眼瞧着嬴政不打算置会,赵高越俎代庖:“起吧,”为近侍的赵高也的确有这样的资格叫起,“不知这位是有什么隐秘,想要与我们诉说啊?”
“草民的父亲,是赵国信平君廉颇的管家。”男人跪在地上,抬头看着未将视线转向他的嬴政身上,“也是因为如此,草民年幼时曾在信平君身边长大,后来又跟着信平君去了雁北关,这些年一直在雁北生活。”
嬴政的视线落在了男人身上,似乎对他的话有些兴趣了。
这让年轻人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声音忍不住的抬高;“草民千里迢迢赶到秦国,是为向秦王谏言,若是秦国再用赵舒为将,那秦国危以!他赵舒是狼子野心不知感恩之徒,他在秦王身边不安好意,还请王上万万要小心啊!”
嬴政垂在靠背上的手指轻轻捶了捶木架:“你就为此而来?”
“是。”廉寇跪在殿中央,眼神恳切,“还望王上......”
“你是廉颇的家臣,”嬴政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平静又冷淡,“恨赵舒也是很正常的吧,毕竟他带着雁北投效了赵国的敌人,若是没有他的倒戈,赵国未必会亡。对此,你就从来都不恨他?”
廉寇摇头,坦然的看着高高在上的秦王:“草民若是说不恨,是假的。草民生在赵国,长在赵国,是信平君的家臣,草民是赵人,而雁北君却背叛了草民的国家。”
脸上尽是忧愁和难掩的悲伤:“可草民同样在雁北生活了很多年,亲眼见证了雁北从被蛮夷侵扰的地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般强盛——能有如今的太平,全然是雁北君的功劳。”
停顿后深吸了一口气:“若是自此之后,天下皆能如雁北一般太平安乐,个人的仇恨便无足轻重了。更何况当年雁北君一意孤行,整个雁北也是民声怨天,但到了最后那些声音都消失于无踪了。”
这样充满暗示性的回答让嬴政笑了一声,他看着廉寇的眼神意味不明:“这样啊,”托着下巴,视线扫过了在场的大臣们,“孤还以为那么你千里迢迢的跑来咸阳,是欲离间孤与赵舒,好让孤阵前换将,将他撤回咸阳呢。”
“王上怎会这么想!”廉寇面色大变,“如今您是草民的王,草民如何会害您!”
“随意说说而已,”嬴政的表情似乎完全没将之前的话放在心上,“且说吧,你执意要见孤,究竟是为了什么?”
廉寇抬头看着嬴政隐于珠帘后的面庞,跪在大殿中对嬴政拱手行礼:“草民的父亲是信平君身边的管家,草民年幼时也曾与雁北君一统长大。”
这件事嬴政是知晓的:“都说赵舒长于信平君廉颇身边,果然不假啊。”
“并非如此。”摇头否认了嬴政的话,在一众秦臣面前,中年人缓缓诉说着当年那早已被掩埋的真相,“雁北君是草民十岁那年,由家父的战友相托而来的。”
“家父的旧友要去往雁北从军,临行前与家父作别,请求家父照顾家中老小。也就是在那时,他提及了身边有一年少聪慧的好苗子,想要推荐给家父,望家父多加照料。假以时日,那孩子定然会成为赵国一员大将。”
嬴政原本靠在靠椅上的动作慢慢挺直了起来,明显对廉寇的话很感兴趣。
“后来家父也有去战友家中探望,偶然见到了那孩子。见猎心喜之下,便将那孩子推荐给了信平君,只是信平君尚未来得及亲自去见,那孩子就自己找上了蔺相的府上,由蔺相转而推荐给了信平君。”
“蔺相如?!”小殿内传来了一阵吸气声。
除却此刻坐在最上方不动如松的嬴政,靠的近的文武臣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这未免太巧了。”
“是。”如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引起了多大的争议一般,廉寇的故事还在继续,“信平君喜那孩子天生武将筋骨,便将他收在了身边,当做亲传弟子好生教导。那孩子也由原来的顽劣不堪逐渐成长为了少年将军。”
“只是有一事一直令蔺相和信平君感到愧疚,他们接触到这孩子的时候,他身边并无家人。为了弥补他,信平君与蔺相待他如亲子,为了他派出很多人手四处探寻他的亲缘。”说到这里廉寇脸上出现了哀恸之色。
“却不想,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
嬴政抬手,手背抵在嘴边闷咳了一声,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模样:“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