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46)
那男人原本还是一脸的惊惶愧疚,可是被她这样一骂,反而瞪起眼睛,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仿佛对于自己的赤裸毫无羞耻之心。他人高马大,却一脸混样,步步逼近苏良娣狠狠问,”臭娘们,你敢骂我?!”
苏良娣狠狠地瞪着他,“你是王八蛋!你当初娶我的时候怎么说的?!你全都忘了?!”
谁想到那刘洵却猛然举起手一巴掌扇到苏良娣面上,她脚下一个踉跄,一下子便跌倒在地,白皙的面颊也肿了起来。那刘洵指着她大骂道,”在床上跟个死鱼一样,我早他妈烦了你了。你还敢骂我?!“说着便又狠狠往苏良娣肚子上踢了两脚。苏良娣死死护着肚子,不停尖叫着,脸上带着一些不敢置信瞪着他。过了一会儿,她的裙摆下开始有嫣红渗出。
原来她竟怀着孩子。
这就是苏良娣忽然回了娘家的原因。她的丈夫对她不忠,还打她,打得她连孩子都没有了。
扎眼之间,脸色惨白的苏良娣背着包袱,推开了襄阳娘家的家门。刚刚踏进去,却见炕上一个正在纳鞋底的满脸褶子弓腰驼背的白发老妪瞪着她,狐疑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苏良娣垂下眼睛,轻轻叫了声,“娘。”
老妪往她身后看了看,“姑爷呢?”
“我自己回来的。我想在家住一阵。”
老妪一听,忽然就劈头盖脸骂起来,“你个赔钱货!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姑爷的事被人家赶出来了?!我好不容易托人给你找了这么门好亲事!你怎么这么不省心!”
苏良娣眼睛中闪着泪光,却忽然笑了,“好亲事?哈哈哈哈……当初我明明和水哥相爱的,你却嫌弃他是个商人的孩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我们拆散了,非要我嫁给刘洵那个畜生!你知不知道他背着我在外面偷人!”
“混账!身为女人怎么能骂自己的丈夫!纵然丈夫有天大的错,忍一忍就过去了。再说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稀奇,你瞎闹什么!闹到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要是这事传出去,你娘我还要不要见人了?!还不快点回去,求求你丈夫原谅你!”
苏良娣愣住了。她大概万万没想到,就算是这种时候,她娘竟然还是向着外人的。
她怎么都不问问自己,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她知不知道自己连孩子都没有了?
苏良娣凄然地问了她娘一句,“娘,你就不心疼我么?”
那丁婆婆无所谓地嗤笑一声,低头继续做自己手里的活,“多大个人了,还撒什么娇。你要是想住两天也行,不过后天你必须回去。在家也别想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多长点眼干点活,知道了么?”
类似的场景又出现了好几个,来自不同人的梦境,每个人和他们的父母都是仇敌一般的关系。那些父母嘴里说着“都是为你好”,说着“我们爱你才管你”,做得却都是为他们自己好的事,丝毫也看不见有什么心疼和爱的地方。他们看不见孩子内心一点点积累的痛苦和黑暗,也看不见一点点走向极端的痛苦灵魂。
愆那忽然想起来白无常谢雨城说过,这些被杀死的父母的命魂都失踪了。
他又想起来,养婴蛊需要的是人的命魂和鬼的尸体……
难道说……
愆那打了个寒颤。如果这事是酆都授意的,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些被亲子杀死的父母的命魂?为什么要养婴蛊?是谁想要长生不老?
看谢雨城那讳莫如深的样子,难不成……这事甚至与天庭有关?
倒v结束章节:阿鼻地狱 (19)
愆那席地而坐, 闭上眼睛, 运起封灵决。这道咒术是青无常们专门用来防范红无常的,可以用来封闭灵识, 将探入脑中的红无常意识强行推出。然而弊端是若是红无常的力量太强大,远远超过自身的话, 那么不仅成功不了, 还有可能另红无常入侵到更深的意识中去。
愆那之前不太想用,是因为他知道库玛有钵昙摩华加持, 自己多半不能成功。但是现在他不知道现实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 库玛会对颜非做什么,所以也顾不上这些担忧了。他以剑指按在自己眉心, 尖锐的指甲将皮肤刺破,一阵酥麻的疼痛从额头上蔓延开来。脑海中翻腾的思绪逐渐随着咒术的流转沉淀, 四周原本嘈杂的来自不同人记忆的声音也随之逐渐消散。愆那等了一会儿,等到身边只剩下一片寂静, 才睁开眼睛。
眼前的景象,陌生又熟悉。
悠长曲折的回廊,颜色鲜明透亮的图案蔓延在椽柱上蔓延。那清寂的庭院里植着几根残竹、几片芭蕉, 石阶上苔痕苍翠,爬着几只蜗牛。
大约是清明前后的雨, 从回廊的檐角淅淅沥沥地滴淌下来,带着水汽的清冷味道和着细细的雨丝扑在脸上, 沾湿了身上穿着的淡绿色圆领袍。愆那发觉自己趴在栏杆上,似乎之前在打瞌睡一样。他微微直起身, 抬起自己的手,手指修长,没什么茧子,显然不曾习武。他低下头,从檐外地面上的水坑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张尚算清秀的少年面容,眼角微微下垂看上去有些忧郁,只是右脸上一块显眼的青色胎记。
愆那想起了这张脸。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他用过的一具人身,名叫张华驰,是一位当朝重臣名门家里的庶子。而他此时所在,便是长安的右安府。
忽然间,三百年前的往事像是断了闸一般倾泻而下。那些原本已经尘封的记忆一瞬间又变得如在眼前般鲜明。一时间有些迷惑,不甚确定自己是谁。
是……张华驰?
张家如隐形人一般的三少爷?
看着掉落在地上额书卷,他蓦然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今天一过便是十八岁了。
那……愆那、檀阳子、青无常、酆都、地狱……难道只是一个梦境?
可是不对啊,那一切都那么真实。而且现在,他仿佛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似的,心中骤然升起一阵惶恐。
虽然是他的生日,但府中人却大都忘了。张华驰也乐得清静,不用去跟大夫人请安,也不用跟亲戚或者府中有些身份的下人应酬。他娘原是府中下人,被他爹看上收入房内,虽然做了妾室却也闷闷不乐,巴不得没有他这个儿子。据说他被生出来后其实就被他娘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企图摔死他。原本他也确实断了气,可后来莫名其妙地又活了。
因他脸上那胎记有碍观瞻,就连他爹也不太喜欢这个儿子,拨给他伺候的下人比他的二哥少许多。下人们也都并不喜欢这个少言寡语的三少爷,背地里说他长得像鬼吓人,性子也阴沉得跟鬼一样,还说他明明死过一次又复活,说不定真的是个鬼。之前为他定下亲的那户人家的女儿听说了他的容貌和身世,死活都不要嫁给他,宁愿跟一个穷书生私奔,令他更是沦为了整个长安的笑柄。
张华驰小时候还常常因为听到的流言蜚语而伤心难过,跑去找母亲哭诉,结果母亲不但不安慰,反而冷笑一声道,“你可不就是个丑八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此以往,他也就不再去主动和母亲讲话,最多是每日请一次安便罢了。
不过这世上还是有一个在乎他的人的。
这个人此时正穿着雍容华贵的常服踏入院来。他的容颜俊美非常,身形挺拔如松,气质高傲尊贵。他一进来,这原本有些寥落的院子也忽然蓬荜生辉,亮眼起来。
张华驰心中悸动,却也还记得谨慎守礼地下拜,“拜见太子。”
来人便是当朝太子。张华驰的父亲是东宫侍从官,是太子的老师之一,常常因直言上谏而另太子不悦,但父亲那股子固执劲儿就跟牛一样,立了志要当一个忠贞耿直救主上于享乐的谏臣,根本不管太子在想什么,有时候还会跟着其他几个太傅一起跟皇帝打小报告。
不过奇怪的是,太子虽然厌恶张华驰的父亲,但却不讨厌他。张太傅本是前朝降臣,又颇受皇帝器重,在几年前便遵照皇令送与太子年纪相仿的二子入宫伴读,也算是将自己的爱子作为质子放在皇帝手里表忠心的意思。后来二哥却染了重病,一时被送回家调养,张太傅又不希望伴读这个位子被别家顶替,无奈下便暂时让张华驰来代替一阵,只是让他平日里低着头不要让太多人看到他脸上的痕迹便是。张华驰原本还担心自己的相貌会另太子不快,却没想到太子对他一向十分温柔,两个人偶然间闲谈,彼此竟然很投契,甚至成了朋友。
一向被人说喜怒无常的太子在张华驰眼里却不过是个被生错了地方、喜欢逍遥自在却被强行困于深宫的年轻人而已。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那种关系的?
似乎就是称心死后不久。
太子那段时间非常宠爱一名叫称心的乐官,另朝野议论纷纷。包括父亲在内的一众太傅以“龙阳之好乃违逆天地伦常的龌龊之事”为由告诉了皇帝,皇帝一怒之下便将称心杀了。
太子非常伤心,终日将自己关在东宫泡在酒坛子里浑浑噩噩度日。父亲知道张华驰和太子关系还不错,就把他带进宫让他去劝导太子一番,让太子快点洗心革面振作起来。否则若是传到了皇帝耳中,又要惹来一场风波。
但张华驰其实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叹了口气,在太子身边坐下来,陪他喝了几壶酒而已。那天太子在张华驰怀里哭得肝肠寸断,一遍遍地诉说着自己多么思念称心。张华驰听着竟有些羡慕,若是有个人也能这样喜欢他就好了。
仿佛听到了他内心的话一样,太子忽然直起身,抓着他的肩膀怔怔看着他,说他的眼睛和称心的很像,然后就吻住了他。
张华驰没有挣扎。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对于女子没什么兴趣,却一直暗暗地倾慕着高大俊美的太子。他顺从而青涩地回应着太子的抚摸,笨拙地打开自己的身体,就算是因为疼痛和快|感哭泣的时候也只是死死咬牙忍着,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自那以后,这种禁忌而秘密的关系就一直在暗暗发酵。
有时候张华驰觉得,太子之所以会选中其貌不扬的他,可能是因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同病相怜。皇帝从来不曾理解过太子的内心,虽然表面上很宠爱他,却也鲜少真的和他聊聊天说说话。而张华驰的父亲则一直当他不存在,看他的时候像在看一个下人,也从不关心他书读得如何平时在做些什么。唯一想到他的时候便是因为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儿子可用的时候。当伴读的那段日子,若是太子犯了错,挨罚的便是他们这些伴读。而父亲在处罚张华驰的时候向来一点情面都不留,有时候手掌被打得肿得如馒头一般,半个月都不能握笔。
他们都是身处繁华,却孑然一身的人。两个孤独的人靠在一起取暖,久而久之就上了瘾。后来二哥病愈复归原职,张华驰不能再入宫,太子便偶尔打着向老师请教学问的机会来他府上,悄悄与他见面。张太傅并不知情,还颇为惊喜太子终于成了他们心目中那个刻苦勤奋的太子了。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太子早就告诉他这天一定会来的。张华驰那张鲜少露出笑容的脸上在见到情人的瞬间,还是忍不住流泻出一丝暖暖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