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144)
他一直都是一个异类,不论是在蓬莱岛上还是在修罗道。修罗收人类为妻奴之事不是没有过,事实上有一阵子十分流行收人间美貌女子男子为妻奴。可是他既无美貌也无魅力,有的不过是那点可怜的身为仙君关门弟子的身份。他很快便发现那些毗迦罗给予过他的奢侈的温柔消隐不见,甚至一连几日见不到他的身影。
他以为是毗迦罗军营里的事太多,试着去理解他,毕竟他自己也需要适应修罗道的生活,需要去打探虚无之境通道的位置和开启契机。
大概一年后,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住在毗迦罗一处别院中,而毗迦罗在城中还有两处别院,豢养了十几个妻奴……
当他不顾一切冲到其中一座别院之内,便亲眼看到毗迦罗躺在一名相貌清秀美丽的年轻修罗腿上,张口接住那修罗喂到他口中的水晶果。
早该在那个时候便离开,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是他还有任务,而且,他不甘心。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只要他做的更好,或许毗迦罗会回心转意,会再次爱上他,就像当初在蓬莱岛上一样。
这一耗就是十年,一开始是不甘心,后来……则是习惯了……
他开始明白,毗迦罗从来没有爱过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他一厢情愿。
他一次一次看着毗迦罗给予那些美貌的妻奴他得不到的温情,一次一次看着新的人躺在他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的怀里,一次一次在盛大的节日里独自一人躺在黑暗中,听着远处城市中烟花绽放,想象着毗迦罗此时正与哪一位妻奴看着那漫天明灭的彩光。
一颗心被失望伤心洗礼了太多次,就变得麻木,也变得坚强。他把自己当成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只要完成仙君给他的任务便好。
终于,那些僧侣算出了虚无之境的大致位置和与修罗道之间会出现的最短距离,以及时机时刻。只要将这些都传给仙君,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可以离开了。
但他还是犹豫了。
毕竟……已经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五年,安人间的时间算便是十年时间,半生都在此处,而蓬莱岛,只是一个遥远的记忆。
竟还是有一丝不舍。
但就算是这一丝不舍,也终于磨灭,因为他发现毗迦罗爱上了一个从毗摩质多罗国来的贵族修罗。
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毗迦罗甚至为了此人遣散了大部分的妻奴,只留下他这个最早的妻奴,还有几名同样跟的他比较久的。只是就算留下,也再也见不到毗迦罗的身影,他日日与那名毗摩质多罗国修罗混在一起,甚至带着他出席宴会。那名修罗似乎是一名出色的弓箭手,地位也十分显赫,性子也十分骄傲,似乎是因为被毗迦罗在决斗中打败才沦为他的妻奴的,跟别的那些一出生就是妻奴的柔弱修罗截然不同。木尚嵇看到毗迦罗看着那人眼中的万种柔情的一霎那,才发觉当初毗迦罗给自己的那点温柔有多么虚假,多么可笑,几乎像是施舍一般。
他终于彻底绝望,便再无一丝留恋的离开。
只是他不明白,现在为什么毗迦罗要这样……
他早已过了那天真的年纪,他知道毗迦罗绝没有爱上他,或许……是作为主人的那种无聊的占有欲吧……
只是认为自己的东西别人不能碰罢了,不论是不是他已经不要了的玩具。 他没有将所有这些事都告诉阿黎多,只笼统地简述几句,毕竟阿黎多因为此事受伤,有权知道一些。
阿黎多听后,收起了脸上一贯的玩笑之色,竟现出几分怒色来。
“看他长得人魔狗样,没想到是个渣滓。”
木尚嵇轻笑一声,“奇怪的是,我竟然能理解他。”
“理解?”
“被自己的王要求收一个并不喜欢的人类当妻奴,又在这种认为强大的人可以随意主宰一切的环境里成长,他这种想法只怕是非常正常的吧。所以他会觉得我无理取闹。”
“拜托,你不要这么善解人意了好不好?”阿黎多面上怒色愈发浓重,这一次却是对木尚嵇的,“他都这么欺负你了,你还理解个屁啊?!要是我绝不会一走了之,而是一刀先割了他的那玩意儿再说!”
木尚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此时此刻阿黎多的表情实在太嫉恶如仇,但这么正气凛然的表情,实在不太适合他这个从地狱来的毫无节操可言的鬼。
阿黎多忽然伸手,一把将木尚嵇抱住,像是安慰一般揉着他的后背。木尚嵇吓了一跳,想要挣脱开来,但是阿黎多的手臂那么有力,怀抱里还有种奇怪的令人放松的味道,令他的挣扎也有点心不在焉。
“下一次你再遇到他,你就喊我,我帮你砍他。”阿黎多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木尚嵇在他怀里低笑起来,“你怎么忽然这么有正义感?”
阿黎多扳直他的肩膀,认真道,“身为俘虏,当然不能让我的主人随便被人欺负了!不然我的面子往哪里放。”他顿了顿,忽然又歪着头说了句,“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真可爱。”
木尚嵇脸一红,有点不自在地离他远一点。却在此时,门外有侍者禀报,说是白鹭恩来了。
木尚嵇脸色一沉,知道白鹭恩来者不善。但是他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于是便让人将白鹭恩带到厅里去,他自己整理一下衣衫,便匆匆去见。
没想到一见面,白鹭恩便直截了当地说,“刚才发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那个摩耶鬼,还是由我来看管吧。”
木尚嵇先是一愣,随即怒色爬上眼角,“为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么。”白鹭恩那娇柔的声音此刻却带着一丝尖锐,“现在我们在罗侯王的土地上,得罪他最信任的毗迦罗将军,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我不管你与那个摩耶鬼到底是什么关系,当此紧要关头,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修罗道 (3)
白鹭恩步步紧逼欺人太甚, 可是这一次木尚嵇不打算退让。他淡淡一笑, 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啜饮一口,不紧不慢的态度另白鹭恩心中愈发气恼。
“白坛主, 毗迦罗和我的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不过是借题发挥, 你又何必如此胆战心惊的。”
白鹭恩面具后也析出一声冷笑, “借题发挥?明明是你和那摩耶鬼关系非常,这才……”
“关系非常?呵呵, 白坛主, 这样的指控我可承受不起,你的证据在何处?”
“木坛主, 我没有时间和你玩这些文字游戏。此次来修罗道仙君命我为玉蝉代掌者,凡是可能危及到圣君复生大计的, 我有权裁夺。你之前看守圣君二魂不利,如今还要因为私人感情破坏我们和罗侯国的关系吗?!”
“私人感情?所谓的私人感情难道不是当初找到虚无之境入口的契机?”木尚嵇也收敛了面上文雅却虚伪的浅笑, “这个摩耶鬼或许是另一个契机。”
“就是因为他手中握有的证据十分重要,所以才应该由我来看守。毕竟,越是重要的人越容易从你手中跑掉。”
尖锐的讽刺另木尚嵇愈发生气, 正想反唇相讥,忽然却听另一人说, “不要为了我伤了和气嘛。”
阿黎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晃了过来,懒懒地靠在门口的廊柱上, 笑出一口白而整齐的牙齿。
木尚嵇心中一凛,怒道, “你出来做什么,不是让你……”
“白坛主,你这么想看守我,那我便跟你走一趟吧。”阿黎多主动走到白鹭恩面前,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木尚嵇瞠目,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人疯了吗?
白鹭恩瞥了木尚嵇一眼,明明戴着面具,木尚嵇却能明显地感觉到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的一丝得意的讪笑。木尚嵇气结,皱着眉瞪向阿黎多。这摩耶鬼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既然如此,还请公子随我换一处居所吧。”白鹭恩说完,便另她的那几名高大的狼妖护卫引路,将阿黎多带走。木尚嵇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阿黎多经过他面前,只是一霎那剑,那摩耶鬼似乎对他眨了下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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愆那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关在这一片漆黑一片死寂的地方多久了,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数百年。一片漆黑中他看不到自己的双手,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唯一能确认自己的存在的便是身体中血液流淌的声音和那轰鸣般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以及在脖子上愈演愈烈的那中被烫烧的痛楚。
任何生灵都不应该生活在绝对的寂静里。你可能以为安静没有什么好怕的,甚至十分令人向往。但是当所有声音真的都被剥夺了,就连风吹树叶雨打芭蕉、市集喧哗村舍鸡鸣那样的恒定的噪音都不见了,你的头脑无法适应,于是会开始到处寻找声音。你会听见自己身体中的一切活动,那些平日里理所当然发生的、根本不需要去注意的声音,此刻就成了你的全部。你听到心脏在跳,血被挤压出,顺着血管淙淙疾流,延伸到身体的每一个末端。你会听到你的胃在蠕动,胃酸贪婪地腐蚀着里面的食物残渣。如果没有了食物,它们便焦躁不安,紧紧收缩在一起。你还能听到那些已经被转化成秽物的东西在你的大肠里一点点推进,听到肠道里的寄生虫蠕动时发出的湿漉漉声响,听到自己骨骼相互摩擦发出的咯咯声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怪物正在发出怪笑。
生灵也绝不应该生活在绝对的黑暗里。你的视觉捕捉不到任何光明,于是就开始自己制造影像。一开始你会看见各种各样千变万化的色斑,好似不停变形的蠕虫一样。然而它们转变的太快,每当你将视线集中到一点,它们就跑去了别的地方,在你的余光里生生灭灭。渐渐地它们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就算你将视线聚集到它们身上,它们也不会改变位置,也不会消失。渐渐地你开始看到一些古怪的东西,似乎像是人体器官,又有些像是腐烂的内脏。它们不停抽搐蠕动,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某种畸形扭曲的怪物,肢体全部生长在错误的地方,爬在你的视野里。不论你如何闭眼也没有用,因为在绝对的黑暗里睁眼闭眼是没有区别的。你会看着它们变得越来越清晰,离你越来越近,逃无可逃,因为它们便是你,便是你自己的思想幻化出的恶鬼。
而愆那却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里存活了数天了。
从前他也曾将不少的鬼关入这样的摄魂珠中,再将珠子吞到肚子里保存。想必那些鬼也体会过这种恐怖的黑暗和死寂吧?而自己通常会在人间待上数个月才会回一次地狱清空摄魂珠,那是怎样一种折磨啊?
即便如此,那些鬼的处境还是比他稍微好些,至少在他的肚子里仍然能听到声音。他不知道自己所在的这枚摄魂珠被保存在了什么地方,怎么会这般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