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176)
可是他错了,愆那根本没有注意那些过往记忆中关于自己的部分,他看到的只有希瓦。
他猛地夺过愆那手中的酒,将剩下的酒液全都灌进自己嘴里,随意将酒壶弃置在厚实的地毯上。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愆那,命令道,“躺下。”
愆那没有动。
“我再说一次,你若再不听,我就让人在阿黎多身上用仙家兵刃砍上几刀。躺下。”
愆那这才面无表情地抬起双腿,工工整整地躺在床上。
波旬从床榻另一侧上来,愆那这才注意到他没有穿鞋子,光裸的脚被大红的衣摆趁得愈发白皙。他紧贴着愆那躺下来,侧过身,手臂紧紧环在愆那的腰间。
愆那的身体十分僵硬,宛如一截木头。
“你放心,我今晚不打算对你做什么。”波旬用一种近乎赌气的声音说道,“你不要动,我有些累了。”
愆那果然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他感觉波旬在旁边的呼吸绵远悠长,竟像是睡熟了。
神仙也会睡觉的么?
愆那缓缓转过头来。
波旬的嘴唇微微张着,长长睫毛在眼睑下投落淡淡阴影,脸颊轻轻抵着他的肩膀。无邪的睡颜,一如颜非的模样。
他的颜非,总是喜欢抱着他的腰睡觉的颜非……
愆那的身体放松了。他闭上眼睛,贪婪地幻想着一切还和以前一样。幻想着他一无所知,和颜非回到了汴梁附近的柳州茅舍中。
旧神囚牢 (14)
木尚嵇在一阵强烈的腹痛中清醒过来。他仍然是躺在积了一层污水的岩洞底端, 手脚都被泡得肿胀起皱。他几乎已经忘记了穿着干燥的衣服是什么样的感觉, 也忘记了温暖是什么样的感觉,自从他被扔进这地穴水牢中囚禁, 那种仿佛连心肺也能浸透的湿冷就无时无刻不在包裹着他。早已不复当初干净整洁的样子,他的头发蓬乱粘结, 脸上沾满湿泥, 衣服也泡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内像有火在烧,却又同时冷得不停打着寒颤。他知道自己在发热, 这样的热度时高时低, 虽然没有到危及生命的地步,却也一直持续不断。他的意识也时而混沌时而清楚, 很难集中精神。
被生铁镣铐锁住的手腕被不断磨破出血,伤口有些发黑, 他担心已经开始感染了,若是再这样下去, 也不知道他的双手还能不能留着……但现在这已经是他最不担心的问题,已经有五天没有人送吃的下来,极度的饥饿已经变成了疼痛折磨着他空空如也的胃。他在脏水里蜷缩成一团, 低声呻|吟着。在此之前他从未知道,原来真正的饥饿是这么可怕的感觉, 存活的本能另他身体中每一个微子都在催促着他进食,见他无动于衷, 便愈发变本加厉地发出种种警讯。他昨天已经饿到开始去吃在潮湿的石壁缝隙间抓到的几只潮虫了,可是不够, 根本不够。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关在哪里,是修罗道、人间还是地狱,他忽然有些担心,是不是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
是不是只有自己被丢在这里,慢慢饿死?
或许这是他应得的惩罚,他被阿黎多蒙蔽放出了愆那摩罗,险些酿成大祸。仙君定是觉得处死他太便宜他了,所以要让他品尝一番真正绝望的滋味。
腹痛越来越强烈,他爬起来,开始用指甲在石缝间刮下一片片的苔藓来,贪婪地塞到嘴里。他的舌头已经尝不出味道,只是急切地想要减轻那种令人发狂的饥饿感。
此时,头顶那一束洒下的光线稍稍一暗,木尚嵇猛然抬头,终于看到之前一直给他送饭的那个医仙派弟子的影子出现在洞口,将一只竹筐用绳子系着,缓缓送下来。木尚嵇颤抖着双手抓住篮子,立刻就抓起里面的馒头用力塞到嘴里。由于吞咽得太快,他险些噎住,便低头捧起脏水饮到口中,将食物冲下去,然后再继续狼吞虎咽。
那个弟子是个哑巴,从来不说话,只是很有耐心地等他吃完。
吃到第三个的时候,他总算稍稍缓过来了点,放慢了速度。他不打算把所有都吃完,而是打算将剩下的存在洞里,往后每天都咬一两口,这样或许能够坚持的时间长一点,不至于再饥饿到之前那样的地步。可是嚼着嚼着,忽然感觉有一块口感不是很对,他伸手从口中取出一块布帛。他皱着眉,将布片展开,发现上面有一行字。
”再等我三天。”
没有落款,但是可能写这句话给他的,也只有一人。
他也想象过几次,阿黎多可能的下场。是逃走了,被抓住了,还是被处决了?现在看来,他的境遇竟是比自己好的。
木尚嵇再一次开始颤抖。他痛恨被那个摩耶鬼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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愆那被锁在波旬的床上,却已经有两日都没有见过波旬了。
每日有一名鱼妇鬼进来给他送饭,给他端来擦洗身体的水,甚至帮他倾倒那被藏在床下的夜壶中的秽物。不论多少次,愆那还是觉得分外别扭,但他还是尝试过向那鱼妇鬼打听阿黎多等人的消息。只不过鱼妇鬼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扑克脸,问什么,会给他的都是一句“不知道。”
除了这个鱼妇鬼,他什么人也接触不到,更加不知道寝宫外面到底在发生些什么。他心中焦虑,却也无可奈何。
第三天晚上忽然宫殿门打开,波旬掀开帘幕走了进来。他尚未换上便服,仍然穿着华丽厚重的白金华服,头上束着金丝华冠,雍容华美又魅惑人心。愆那见到他,表情维持着冷酷,心中却有些瑟缩。经过大前天主殿中那一场风波,他明白只要波旬想,便可以对他做任何事,而他根本无力阻止。
波旬进来后,也并未直接和他说话,而是径直走到旁边的铜镜前坐下,将发冠拆下来。
愆那忍不住便说道,“我要见阿黎多和谢雨城。”
波旬背对着他,动作一顿,冷冷问道,“为何?”
“我要确定他们无事。”
“就算他们有事,你又能做什么?”波旬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冷笑。
“……”
波旬转过身来,勾起唇角,“若我让你见他们,我有什么好处?”
“……我人已经在你手里,你还想要什么好处!”
“你不情不愿的,抱着你睡觉也像抱着块木头,有什么意思?”
愆那只觉得一股怒火往头上窜,这个混蛋,简直欺人太甚!
波旬站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描摹着他的眉头,“干什么这么凶地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最是诱人。”
“你到底要怎样!”
“我想让你心甘情愿地……伺候我一晚上。”波旬笑容冶艳,露出一口森森白齿。
愆那怒道,“不可能!”
波旬忽然大笑起来,“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让你伺候我沐浴更衣,啧啧啧,你以为我让你伺候什么?”
愆那愈发气结,刚想怼回去,却又听波旬媚笑着加了一句,“当然,如果你想伺候别的,我求之不得。”
“做梦去吧!”
为了方便愆那的“伺候”,波旬解下了连在床头的锁链,但还是并未将手铐和项圈取下。他用交建稍稍擦掉困魔阵的一角,方便愆那出来。
踏出困魔阵后,愆那总算感觉力量一点点回到身体里。立刻将斩业剑从地上扯起来,收回背脊之内。可是他还未站稳,便觉得锁链又被某个恶劣的神明扯了一下。
“走吧,浴室在另外一间宫室里。”
愆那于是被波旬牵着出了寝殿的里间,穿过重重如迷阵般的纱帐帷幕,却发现原来还有一处石门嵌在殿内的墙壁上。波旬的脚踩了一下门前地面上雕刻着波浪图案的地砖,那石门便向着两边打开,露出一截短短的石阶。同时一股氤氲的水蒸气弥漫出来,伴随着某种沉沉的香气。波旬拉着他穿过那道石门,进入了另一间宽敞的厅堂。
这间石室并未像其他宫殿那般刷上白墙粉描上壁画,所有石块都用最自然的模样裸露在外,几乎像是一道洞窟一般。穹顶上倒挂着许多色彩艳丽的钟乳石,而地面正中竟是一整片形状不规则的温泉,迷雾般的蒸汽缓缓弥漫,许多曼珠沙华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整间石室中荡漾着一圈圈粼粼水光,清幽宁静,让人几乎忘了此处是地狱之中。
波旬转过身来,张开手臂,“开始吧。”
愆那硬着头皮去脱他的外衣,然后去解他的腰带。然而他这辈子从来没穿过像这件天|衣一般复杂的衣服,那繁复的腰带结他竟怎么也解不开,直有种用斩业剑直接把衣结削掉的冲动。而波旬也不帮他,也不着急,笑吟吟地看着他皱着眉头焦头烂额。终于,他解开了那该死的衣结,一层一层将那些华服褪去。
波旬的中衣敞开,露出了白皙却强健的胸膛和六块肌肉轮廓鲜明的腹部,还有那道沟壑深深的锁骨、那时不时滑动一下的喉结……
愆那鼻观口口关心,却还是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干。不是第一次看见颜非的身体,可是一想到面前的是波旬,又觉得无比紧张。他把视线放在斜上方一处石笋上,将所有的单衣都褪下。此时的波旬不着寸缕,黑发垂落在背后,却还是笑吟吟的,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表情。
波旬傲然地展示着自己完美而成熟的身体,一点也不急着进入水池中。他凝视着愆那的表情,“我有些口渴,去帮我倒杯酒来。”
愆那生硬地问,“酒在哪里?”
“那边的柜子里有杯子和酒壶。”
愆那依言去拿,转过身来,却正好就见到波旬踏着水池边一重重的石阶进入水中,修长的双腿渐渐隐没在蒸汽中,及臀的黑发如墨一般飘散在水面上。而那双漆黑的眼睛却还紧紧盯着自己,舌头轻轻舔了下嘴唇。
这个臭小子是故意的!
愆那将酒壶酒杯放到离波旬最近的岸边,然后就站起来想要退到一边。谁知道波旬此时又说话了,“帮我洗身。”
愆那怒道,“你自己没有手吗?!”
“嗯?”波旬带着威胁般的语调嗯了一声。愆那咬牙切齿地走上前,蹲下身来,抓起放置在岸边的手巾,伸手去够波旬的肩膀。然而他的两只手还有项圈都被锁链连在一起,就算是跪下来也十分不得劲。他不得不前倾身体,费力地沾着池水擦洗波旬的上身。可是波旬一点也不配合,反而还离岸边越来越远。愆那的重心渐渐开始不稳,就在他尝试为波旬洗发的瞬间,忽然波旬猛地一扯他的手腕。
愆那连惊呼都还来不及发出,便被扯到了水里,呛了一大口。他立刻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了起来,一边咳嗽着一边将遮住眼睛的白发撩开。他怒视波旬,后者却笑得那般灿烂,一如颜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