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匍匐在一掌高的野草间,尚未褪去蓝膜的眼睛紧紧盯着远方的猎物,将全部的羊群倒映在了那片蔚蓝的、如深海一般的虹膜之上。
清晰地像是一面镜子。
很奇妙。
刚出生的雪豹幼崽会有一双纯正的蓝眼睛,但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其长大后,蓝膜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灰、黄、绿、蓝相互融合的另一种色泽。
但或许是因为灵魂上的差异,长至今日,顾祈安的那双眼睛也依旧是透亮的蓝,甚至毫无褪去的迹象可言。
伴随着蓝瞳中微光的闪烁,小雪豹在羊群中捕捉到了自己的目标——
一头出生不算久的小山羊,羊角稚嫩,体型偏小,原本跟着母羊被包围在大部队中间,却因为低头吃草而逐渐偏移了路线,正好露出一个可以突围的缺口。
——缺口中间,是落单时间有限的小羊。
奔跑的速度、选择猎物的眼光、能够抓到的时机、与猎物对峙时的随机应变,这些都是猎食者需要拥有的能力,只有当它们全部聚集时,更为明显的成功才会降临。
而此刻,小雪豹的眼光是过关的。
被选定的猎物成了他视野中唯一可以捕捉到的东西。
顾祈安小心前进着,寻找一个最便于他奔跑、出击的起跑角度,同时用余光观察着需要警戒的成年野山羊,等待最佳的时机。
直到他看见前方的成年山羊继续前进,露出小羊的缺口略大,而母羊也只顾着低头吃草,暂时忽略了自己的孩子。
是时候了。
小雪豹这样告诉自己。
然后,他带着一阵风,如离弦的箭一般猛然出击。
甚至不仅仅是奔跑,善于跳跃的天性让他遇见草甸上的石块时灵活越过,流畅至极。
注视着一切的工作人员们都为小雪豹的举动而提了口气。
“这是恩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独自狩猎。”
工作人员轻声道,他像是在纪念什么似的,在墙上挂着的日历上画了一个小圈,“戈尔竟然放他自己去捕猎了。”
“比起无底线的宠爱,让恩和掌握捕猎技能,他才能在贺兰山深处活得更好。”
另一个工作人员这样说道,他有些感慨,“戈尔比我们想象的都更会养孩子。”
动物幼崽会长成优秀的猎食者,而总爱腻在黑狼身边撒娇的小雪豹,也会有一天成为优秀的猎手,扛起属于“雪原幽灵”的称号。
人们正拭目以待,他们希望在无人机回程前,可以见证到恩和的成长和蜕变。
不仅仅是会撒娇的小豹子,更是会捕猎、哪怕日后与戈尔分离,也能养活自己的独立者。
此刻,无人机拍摄的方向——
小雪豹灰白的身形在草地间起伏,很快就引起了羊群的注意。
作为目标的小羊尚未觉察,而成年野山羊则瞬间警惕。
在他们想要将幼崽包围至大部队的圈子里时,因大意而敞开的豁口已然给了猎食者最佳的突袭机会。
攻击性、威胁性更强的雄性野山羊在队伍的前方,相对老弱病残的同类则在部队中部。
山羊群内,主要的防御者此刻根本来不及绕开同类、到中后方去阻挡天敌,而这个可乘之机则正好成就了顾祈安。
豁口处转瞬即逝的机会被小雪豹完美地抓住,他冲入其中,肉食动物的气势令羊群成员惊慌失措,也同时将豁口撕裂得更大——
奔跑、跳跃、冲刺、加速。
顾祈安耳边是高山草甸上呼呼的风声,此刻他根本顾及不到远处的狼群是否已经开始狩猎教导,也不知道注视着他的狼哥是什么样儿的表情,他只知道自己与目标猎物的距离正在不停地拉近。
他甚至闻到了小羊身上的味道。
200米、120米、70米……
呼吸里似乎都带了点儿干渴的铁锈味,但顾祈安只觉得兴奋。
从未有过一刻让他肾上腺素如此疯狂地分泌。
羊群从“H”变成“U”形,唯一的目标小羊陷入无助之境,当他的成年同类无法救急时,顾祈安已经通过追击角度,将其带离了野山羊的大部队。
来迟一步的年长同类无计可施,他们想要追上去夺回自己的孩子,但顾祈安已经用他最快的速度赶着小羊离群,到了另一片更为空旷的狩猎场。
“厉害!”
无人机背后围观捕猎现场的教授忍不住为恩和叫了声好,“这小家伙虽然被戈尔宠着、惯着,但捕猎意识还是很不错的,知道把小羊赶出羊群,赢面会大很多。”
“说明咱们恩和聪明呀!”
一个工作人员与有荣焉,像是在赞美炫耀自己的孩子似的。
不过对于几乎算是看着小雪豹长大的工作人员来说,某种意义上,恩和还真就像是他们的孩子似的,谁都喜欢、谁也都心疼。
戈尔:不是!你们这群两脚兽问过我了吗?!!
深山草甸上——
“U”的羊群在受惊之后,重新聚合成“O”形,由青壮年守卫四周,将比较弱势的老羊、母羊、小羊围在中央,断绝猎食者想要偷袭的机会。
另一边,离群的小羊跌跌撞撞奔跑在草甸之上,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
追在其身后的顾祈安体力也剩余不多,但至少还能强过猎物一点。
如果说雪豹是“善于奔跑”,那么有蹄动物,如野山羊一类则是“非常善于奔跑”,即便是小羊,也依旧不可小觑。
豹争一口气,树活一层皮。
顾祈安咬着后牙槽,他可不信自己还跑不过一头小羊。
都已经把小羊赶出包围圈了,这要是失败,可就太丢豹了!
不行!绝对不行!
大宇宙爆发的小雪豹提了一口气,猛猛加速,拼着他高中跑1000米的架势,连腿都快跑出残影了,终于在跳过一块挡路的尖棱石头、感觉肚皮有一点点凉后,张嘴含住了小羊的后脊背。
獠牙下陷,虽然没办法像是戈尔那样一口彻底咬住小羊,但也足够猎物因为疼痛受到影响。
就像是围观黑狼从前先影响猎物逃跑,再一击即中的方式,顾祈安学以致用,开始一下一下地干扰对方。
后脊、小腿甚至野山羊本就不长的尾巴,他利用尽一切,终于在追击的最后一口,咬着猎物的腰部后方,将其拖倒在地。
砰!
小雪豹咬着猎物在草甸上翻滚了半圈,草渣沾了满身,即便滚得都有些晕头转向了,但也死死咬住小羊不松口。
嘴里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小,直至于零。
他成功了。
等顾祈安翻身起来,顶着满头的草枝、土渣走上前时,已经彻底没力气的小羊正低低喘气着。
他的动作很利索,没给猎物更多受罪的时间,锋利的獠牙咬断小羊的喉咙,等顾祈安嘴里感受到涌动着的鲜血的味道时,才终于回过神来,慢吞吞张开嘴巴,深深喘了口气。
累。
很累。
但也很兴奋。
四肢,甚至是牙根都有种长时间用劲后的酸胀感,可跳动在胸腔内的心脏和体内的血管却正活跃着。
喉咙里的血腥气让小雪豹舔了舔自己的嘴巴、鼻子,即便狩猎已经结束了,但他好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身侧探过来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后,顾祈安迟钝抬头,对上了黑狼充满关心和询问的视线。
在戈尔银灰色的视线里,顾祈安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倒影——
明明只是去体验单独捕猎,把却自己弄得脏兮兮一片。
脑袋、鼻梁上落着翻滚时被蹭起来的草枝、土渣;灰白色的绒毛染上黄褐色的污迹;胡须乱糟糟交错着,似乎还夹了几根山羊毛;嘴巴被猎物的鲜血染红一片,如同用手擦过涂了口红的嘴巴似的。
小雪豹仰头顶了顶黑狼的鼻头,然后想哼唧着说些什么,原本夹子音十足的小猫音却在此刻有些沙哑了。
喉咙的位置被戈尔低头舔了又舔,那股卡在嗓子眼的腥甜缓缓褪去。
顾祈安清了清嗓子,甜兮兮地喵呜两声,就想把黑狼往猎物的位置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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