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驾驶潜艇的男人,正是失踪已久的止心师,那个天才机械师。
而他本人的形象并无触不可及的“高雅”,甚至有些慵懒邋遢。
南希伯科宗院教授、蒸汽技术系系主任……诸如此类的头衔他还有很多,随着他的多年的失踪一起销声匿迹。
却杀挑了一个自己最熟悉的称呼喊他。
却杀是在科宗院求学的时候认识的止心师,那时他才十七岁,止心师已是学院副教授。
止心师一挥手,让他随便坐。却杀在狭隘的舱室里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落脚地,只能先找个空地,把昏睡的荀听放下。止心师刮完胡子之后,瞥了一眼昏迷的荀听,跟多年不见的学生的第一句话是:“这谁?你爱人?”
“……”却杀说,“不是。”
“哦,小男朋友。”
“不。”
止心师迷惑地看了俩人几秒,道:“那你们刚才在外面,亲成那样。”
却杀面无表情道:“他溺水了,渡气。”
“你骗不了我,我明明看到他压在你身上。”
“……”多年重逢的第一段话,差点让却杀生出了“欺师灭祖”的念头,为了防止“理论付诸实践”,却杀道:“别问了。”
止心师撇嘴,把椅子转回去,边操作边调侃道:“爻副司竟然养了个这么漂亮的地下情人,多新鲜的事……哦,不对,这么多年过去,你应该转正了吧,爻司长。”
却杀不回答他,直接将问题的矛转向止心师,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朽神啊。”止心师说,“你们来不也是这个目的么。”
“……你也在调查三阶梯朽神之锁?”
止心师说:“什么……什么之锁?”
看来是不知情。
却杀说:“你为什么要找这个三阶梯朽神。”
却杀与这位年龄大自己一轮的教授之间,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性格直率”。
“听说这个朽神有消除神赐、剥夺神明化身的能力。”止心师说,“我来找祂帮个忙。”
却杀一蹙眉,道:“你要做什么。”
“还用说么,徒弟?这乌耳墨斯化身爱谁要谁要,反正我是不当了。”止心师直接说,“我这些年过得一点儿也不安定,让信徒会的人烦都快烦死。”
“……”
多少人梦寐以求,甚至不惜孤注一掷、剑走偏锋去争夺的神明之力,在止心师三言两语间,变成了可弃之如粪土的东西。
太安城有俗语道:“君子善假于物。”正因为止心师对于蒸汽技术的运用上有旁人不可匹及的天赋和能力,就算他是一个普通人,也能凭此技能与神明信徒平起平坐。
他的追求太纯粹,神明之力对他来说反倒成了累赘。
却杀道:“扶愚,他有找过你吗。”
“哦,还有这小鬼,”止心师头疼道,“就是因为他,蔚维达尔信徒会也跟着一块烦我。”
却杀说:“他一直没说,他找过你。”
“他恨我吧。”止心师感叹道,“从小到大,我瞒了他太多事,包括他和我的身份,他的来历……我独自离开时都没有告知他。”
“……你倒是解释。”
“解释什么,我不在乎这些。我的化身身份一消失,他就自己认清现实了,说不定我们一辈子都见不到面,就算见面了也无话可说。”止心师漫不经心地说,“徒弟,有些事就适合埋土里,解释清楚了麻烦会更多……”
却杀望了望潜艇驶往的方向,正是他们的聚集地,说:“扶愚现在就在岸上。”
话落,潜艇猛地转了一个大于九十度的向。惯性让却杀的身形一歪,他伸手将荀听扶住。
“他来这儿干什么……”止心师面不改色地操作着机械,说道,“我们从灯塔处靠岸吧,跟我刚认识的新朋友打个招呼。”
“……”却杀皱眉,凝视着这个人,道,“你不在乎么?”
“徒弟,”止心师扯开话题,说,“你小男朋友醒了。”
……
止心师口中认识的“新朋友”,是指守夜。
灯塔和废弃的守塔人小屋已经成了菲尼人的聚集地。守夜见到止心师在雨中登陆,还热情地帮他们搬运东西,带他们去小屋的壁炉旁烤火。
荀听像喝断片了似的,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无意识时干过的事,他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荀听醒来时,脑海里残留着一丝梦里对却杀的“亵渎”画面,他心如乱麻,又不能浮于面色,在却杀面前装得一脸平静。
却杀似乎也料到了荀听不会记得无意识状态发生的事,所以对于两人在上岸后一时冲动做的事儿只字未提。
沉默又再次催生了荀听心底的内疚与自责。却杀竭力将他从深海救出来,他不仅在关键时刻昏迷,还对救命恩人产生了那样的臆想。
荀听了解一下目前的状况,向营救自己的却杀道谢,并将朽神“深歌”的信息如实告诉了却杀。
听完,却杀若有所思。
却杀问道:“如果要开锁,必须让扶愚亲自忏悔,并献出化身之力,是吗?”
荀听道:“深歌需要的是蔚维达尔信徒或是兰德维帝遗民的道歉,扶愚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人……若是普通信徒,恐怕深歌不会认。”
“明白了,”却杀说,“辛苦你涉险调查。”
荀听轻笑,道:“不用这么客气啊,你可是救了我。”
“你的身份,是‘异乡者’吗?”却杀凝视着他,道,“深歌居然会因你的到来而现身。”
荀听一噎,这句话又触碰到了他身份泄露的警告,他只能说:“爻,你说过,不会过问我不想说的事情。”
“……我当然记得。”却杀说道,“我只想知道,你会有一天,主动向我开口吗?”
荀听垂眸道:“一定会。”
“嗯,”得到这三字承诺之后,却杀说,“我等着。”
他将随身包裹递给荀听,里面装的荀听昏迷前收集的“沉痛灵魂”,可以让荀听回忆起身体原主记忆的工具,这在以后会有相当大的用处——至少能够避免像第二命那样无法辨别原主真正身份的事情。
荀听将其收好。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静。
荀听自醒来时就发现身上披着一件不知谁给的毛毯,他揉了揉眉心,看着壁炉里跳跃的火光,偷偷瞥了一眼却杀。
却杀正在闭目养神,因为火光的映照效果,他的影子正在颤动。荀听察觉出来,这次任务的消耗量对他来说太大了。
荀听轻轻地褪下毛毯,给却杀盖在身上。却杀的眼睛朦胧地睁开一条缝,摁住了荀听伸来的手,说道:“别动,就这样,我休息一会儿。”
“好,”荀听单手将毯子的褶皱抚平,轻声问道,“要去找个地方躺着吗,我去给你热点东西……”
忽然,却杀借了他的右肩倚靠了一下——只是肩膀相触,连亲昵的垂头依偎都没有,就让荀听的心脏跳了一次崖。
却杀声音有点疲倦,重复道:“……别动,就这样。”
荀听低头,看到却杀的手覆在自己手背上。他不太敢动弹,怕吵到身旁之人,呼气也降低到“气若游丝”的程度。
不知多久,荀听感到呼吸困难了。却杀轻哼了一声,似乎是笑,他的食指在荀听的手背点了一下,淡淡道:“你可以呼吸,不吵。”
“……”
荀听尴尬地用另一只手扶了扶额头,耳朵染上了一片红晕。
大概是憋的。
……
大雨未停,自然的白噪音与壁炉中“噼啪”的火焰声交织,给劫后余生的人们一份温暖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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