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爻搀扶着他上车,突然对荀听说了一声,“忍住。”
爻将自己的指肚划开,指尖凝出一滴鲜血。随后他抓起荀听的脸,强行撑开他的眼皮,将血滴了进去。
血液触到眼膜的刹那,响起一声好似啮齿类动物的惨叫,绵长而尖锐。荀听无法判断声源方向,它像是从自己脑海中传来的。
荀听紧蹙眉头,眼睛的不适感让他下意识地抓住了爻的手腕,扭过头去。掺杂着黑色液体的血如泪般从他的脸颊滑下,从下巴处滴落在了荀听的前襟上。
荀听终于能把双眼眯开了,他问道:“你滴了什么。”
“我的血,这样能暂时抑制住‘它’的孵化。”爻将手抽了回来,说,“你可以睁眼了,但最好隔段时间就闭一会儿。”
“……你的血?”
荀听恍然觉得很熟悉。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大荒碰见巨尸的时,三十七也是这样把血抹在了他的双眼上的。那之后他似乎对精神攻击的承受度提高了不少。
柏羽从刚才就觉得主教状态不对,担忧道:“这是怎么了。”
“十三圈之眼。”爻吐出了一个名词,“是第五阶梯的‘朽神’,有人在乜伽大教堂用祭品将它召了出来。”
柏羽闻言立即会意,她面色煞白,问道:“是针对主教的吗。”
“是。”
乜伽系和厄婴系是核心完全不同的两个神系。
“朽神”是厄婴系神明的特殊称呼。荀听在大荒遇到的那些怪异的东西,都算得上是“朽神”——只是它们的阶梯太低,研究厄婴的学者不愿叫它们“神”,只将它们称做厄化怪物。
朽神的存在千奇百怪。越高阶的朽神,形象越为抽象。有的只是如灾难般的概念,当某种大规模灾祸爆发时,即代表着祂们的降临。如第一阶梯的朽神,祂们的存在和力量是无法语言详细描述的。只要祂们苏醒了,世间的秩序就会变得混沌破碎。
其他的朽神则会保持较为固定的形态。例如厄婴使者,它的形态是四肢纤细的黑色巨人的大脑中装着一个婴儿胚胎。
而有的却如寄生蟹般,得需要一个宿体或者参照体来呈现它们的姿态,如吃光哑嗓思想使其身体异变的使者遗脑、通过复制人类模样与思想而生的胞人。
而有的朽神并没有具体形态,但当它们出现时,原本正常的事物会表现出某些特殊症状。
就如十三圈之眼。
爻说:“十三圈之眼会在寄生在你的视线里慢慢地孵化成形,这个过程里,它会扭曲你的视觉。”
生长在“视线”中的怪物。
不是实体的眼球里,而是在“视线”中。
他的解释让荀听有些细思极恐。
荀听回想起,自己看到了六个尸块,七扇窗子,八只死鸟,九颗珍珠头饰……组成圆圈的“点”数量的确在缓缓增长,像一种诞生的计时。
“当圆圈组成点的数量达到十三,代表它已成形了。”爻说,“这时,你的身体结构就会被改变:眼球膨胀变大。皮肉也会脱骨,与内脏一同被捏成十三颗连成圈的肉球,围在巨眼四周。这个过程中,你可能痛苦至死,若意志力坚强点,则会变成一只活怪物。”
他面不改色地把荀听的可能的死法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平淡地仿佛在描述一道菜的做法似的。
“……”
荀听实在不想去想象这个场景。
他们已经回到了涅肖的住处,荀听坐在床上,受伤的胳膊被雪白的绷带吊着。
当视线中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十三圈之眼就会暂停孵化,所以,其实简单的闭眼就能阻止它。
但荀听总不能闭眼一辈子。
荀听问:“这东西没法彻底解决吗。”
“需要找到那个祭祀请神之人,让他把十三圈之眼送走……”柏羽咬唇,道,“我觉得请神者大概率与谋杀主教的凶手有关。”
朽神会在大荒地带会自己出现活动。但在非大荒地段,是需要人用祭品来“邀请”的。
请神的方法十分的苛刻。不仅需要准备相应的祭品,请神者首先必须拥有一个咒名,而取得咒名又相当困难。
荀听的神智在大荒下降到一定程度时,耳边的那些低沉的声响与碎语,实际上就是一串串咒名的颂念。
人们需要竭力从中去听清、挑选、记住其中的一段能连成一起的音节,去当做自己的咒名。
当咒名确定之后,就不可以再改变。这就像一个厄婴信徒的专属ID,在请神送神时,他们都需要先呼喊出自身的咒名,因此,“请”和“送”都必须由同一个咒名拥有者来完成。
荀听忍不住提出一个很朴实的问题:“那万一要有人把咒名听错了呢。”
荀听名字里有个“听”,但这个字也没给他本人带来什么超能力。他上大学时考六级英语听力部分全靠数学方法——算概率。
英语如此……更别提大荒里那些含糊又破碎的瞎嘀咕声了。
柏羽说:“请神时呼喊出错误的咒名是会受到惩罚的,所以请神者刚获得咒名时,通常会先请一只低阶的朽神来进行测试……这样就算咒名错了也顶多是头疼。”
爻的双手盘在胸前,他的手指在手肘处敲了敲,目光落到柏羽身上,幽幽地说道:“你知道的很多。”
“感兴趣而已,使者不也是知道不少吗?”柏羽目光深深地望向荀听,“主教自己并不接触这些,但他并不会阻止我去研究厄婴神系。”
厄婴神系的东西因过于阴晦和精神污染,曾经一度被列为禁忌。“厄婴信徒”是会被晟谕廷以“信从邪神”之罪名而绞杀的。
传说曾有一本名叫“朽神祭祀书” 的文献,记载了第一到第六阶梯的朽神资料、请神方法、送神方法以及祭品。后此书原件与复件被焚烧摧毁,只流传下来的只有部分副本残页。
所以,能对厄婴神系有一定深入的了解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何况柏羽还是晟谕廷的上修士。
荀听倒没觉得有什么,人们对一种事物越未知越恐惧。反倒像柏羽和爻这种了解厄婴系的人,才能坦然面对一些诡悚的现象。
“那想必你也知道,除了找请神者送神,还有其他方式解决。”爻看着柏羽,续上了自己的话题。
“风险太大了。”柏羽攥拳,说道,“万一不成功,主教会更加危险……”
“我认为,你们的法律司明天就能抓住凶手的几率,更渺茫。”爻说道,“如果你不想他这样耗着,明天找一个会造幻象的图特信徒过来,其余的我来解决。”
柏羽静了许久,气氛仿佛陷入了僵持之中。
最后,她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明天一早,我去把弥尔蓝老师再叫来。”
弥尔蓝是图特的信徒,她造幻象的技术在神学院很还挺出名。
“而你要保证万无一失。”柏羽盯着爻的淡漠的蓝瞳,语气轻却肃重。
不知是不是错觉,荀听似乎从她的话语中听出来一丝狠厉来。柏羽随即退下了,离开前说道:“很晚了,主教和使者先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空静的房间中,只剩了爻和荀听二人。
荀听感觉对方似乎没有动身的意思,问道:“你不去休息吗?”
“今晚到明天,我在这里。”爻道,“有什么事说。”
“你……这是做什么,”荀听哭笑不得,道,“你才是客人。”
荀听眯开眼睛,看见他找了个椅子坐下,将腰间佩剑摘下来放在一旁,自己靠着到了椅背上。
荀听大概明白了他为何要守着自己。
“是因为我受伤的事吗?”荀听动了动自己吊起的手臂。
爻盯着他,沉默一会儿,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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