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沈扶玉爱干净。
沈扶玉张了张口,还是只回了一句:“谢谢。”
“嗯,”姜应应了一声,“那我走了?”
沈扶玉说:“好。”
姜应转身离开了,沈扶玉迟疑着站在门口,不知为何没有开门。他在心底数着数,数到十的时候,姜应又停了下来,回头道:“我就在你对面的屋子里,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来找我就好。”
沈扶玉说了第三句谢谢,姜应彻底离开了。
沈扶玉推门进去,手心燃起一道明光,随手扔在了空中,算是照明。
正如姜应所言,这间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连灰尘都没有染过,似乎是有人天天在打扫,方便来客来了便入住。沈扶玉大致看了一眼,觉得屋里的陈设有点熟悉,像他木屋的陈设。
他顿了顿,觉得从窗户映进屋子的月光也很熟悉。
沈扶玉走了过去,看清窗外的景色,当即一愣。
他的头脑晕晕的,像是昨夜的烈酒还没有醒。
沈扶玉看着面前熟悉到几经让人落泪的景色,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也不对,他做梦从来不会梦到这里的。
这里的景色离他太久远了。
沈扶玉翻身越出窗户,他落入一片月光之中,又像是回了年幼的时光,面前是一条活泉,活泉旁还摆了一块石头,方便人洗衣,竹影绰绰,月光下的活泉亮晶晶的,竹影下的活泉黑漆漆的,两者摇曳交叠。
很漂亮的景色,清霄派也有,沈扶玉在刚入派时常常看见。
那会儿沈扶玉虽是内门弟子,但是他太小了,知尘道人他们怕他一个人住会出什么意外,还是将他分到了外门弟子的房间里,和一群同龄的孩子住着。
那夜满村被屠的惨状还是给沈扶玉带来了太大的心理阴影,他一入夜便害怕,不敢睡觉,又不愿主动同师尊或者同门提起这件事,怕麻烦别人、怕别人讨厌他。
于是,一入夜,等到大家都睡着了,他便悄悄抱着衣服到活水那旁洗衣服。
比起黑暗封闭的小屋子,他还是更喜欢外面,月光亮亮的,能化解他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再加上洗衣服很麻烦,他可以一洗一夜,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再回去。
如果有人问起来,他便说自己去洗衣服了。不会让旁人担心。
沈扶玉来这好几个月,从未有过被发现的时候。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又是月光明亮的时候,夜风吹拂林叶,夜虫小声啼叫,沈扶玉慢吞吞搓着手里的衣服,他白日考核了一天,衣服确实脏了。安静静谧的夜晚,反倒是他洗衣服的声音最大。
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了他。
“你大晚上不睡觉洗什么衣服?”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沈扶玉吓得手一抖,刚洗好的衣服啪嗒一声就落回了水里,被他眼疾手快地捡了回来。
看来天地之间又多了一个人。
这声音有些熟悉,他回头去看,是姜应。
姜应歪了歪头,好奇地看着他。
“我……衣服脏了,”沈扶玉好像一个做坏事被抓包,垂着头,通红的手紧紧攥着往下滴水的衣服,声音小小的,“我洗衣服。”
姜应眨了眨眼,还是不理解:“大晚上,洗衣服?你不睡觉吗?”
白天练一天功,晚上还不睡觉。
姜应想了想他娘亲给他说的话,得出了结论:“你这样以后会长不高的。”
沈扶玉被他说了一通,莫名有些委屈,他抽了抽鼻子,含糊道:“没事的,我不想睡觉。”
“为何?”姜应还没听过有人还有不爱睡觉的癖好的。
沈扶玉听得出来姜应是在关心他,他动了动唇,小声道:“我害怕……”
姜应一咧嘴,想笑他长那么大还怕黑,却蓦地想起之前传得很大的沈家庄夜间被屠的事情,他笑不出来了。
他看了眼沈扶玉洗了一半的衣服,又问:“你很爱干净吗?”
沈扶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
姜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一个人要洗肯定会洗到明天,咱俩一起洗吧。”
沈扶玉一愣:“啊?”
“白日里不是同你说过了,我想跟你做朋友啊。”姜应已经拽过了他手里的衣服,蹲在了一旁,吩咐道:“你洗那头,我洗这头。”
沈扶玉稀里糊涂就跟着他蹲下了身,两个小孩你一下我一下地洗着同一件衣服。
“我七岁,你几岁啊?”姜应洗着洗着就开始说话。
沈扶玉没想到他居然比自己大,他腼腆回答道:“我六岁。”
“那你应该喊我哥哥,”姜应一搓衣服,得意洋洋地回头看他,“是不是?”
沈扶玉眼前却出现了一抹热烈的红色,他鼻头一酸,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他忙用肩膀擦去,只道:“我有哥哥了。”
姜应“啊”了一声。
沈扶玉闷闷不乐:“但是他不见了。”
“没事啊,”姜应以为他哥哥也死在了那场屠杀中,安抚道,“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哥哥。”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
姜应自诩十分有责任感,他诚恳道:“你也可以把我当成你娘,你爹……”
那会儿姜应只有七岁,天真得紧,说话就是字面意思,谁知道这话就让沈扶玉记住了,往后的日子里没少拿这句话做文章,说姜应占他的便宜。
姜应最是能言善辩,却被沈扶玉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会儿沈扶玉只是低头洗着衣服,什么也没说。
姜应这会儿还以为沈扶玉是女孩儿,洗干净衣服,才发现他新认的朋友兼妹妹兼女儿已经蹲在那儿默默流泪很久了。
姜应大惊失色,他不是在哄人了吗?怎么还越哄越哭了!
“你……”姜应手足无措。
沈扶玉抽了抽鼻子,把衣服的水拧干,他擦擦眼泪,只是说:“谢谢你。”
他拿着衣服去晒,姜应站在原地思索良久,还是跑了过去,问道:“沈扶玉,你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睡?”
沈扶玉的睫毛还湿漉漉的,眼睛也红红的,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姜应一笑:“我也怕黑,咱俩做伴呀。”
沈扶玉把衣服晾好,正好听见姜应说这话,他本想给姜应说自己不是因为怕黑才不睡的,姜应却擅作主张地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到了自己所在的弟子房间里。
屋里静悄悄的。
姜应点燃了蜡烛,给沈扶玉道:“好了,点着蜡烛,就不怕了。”
单人弟子房的床并不算小,但睡两个小孩绰绰有余。
沈扶玉拘谨地坐到了床上,看着一晃一晃的烛光,问道:“这个太浪费了吧,不然熄灭吧?”
清霄派弟子每月能领的物资都是有数的,要是这般用蜡烛,姜应的蜡烛肯定很快就用完了。
不料姜应却是摆了摆手,道:“无妨,我有很多。”
他说完,爬上床,找出来自己的一套衣服叠起来当成枕头,把自己的枕头给了沈扶玉用。
“快来。”姜应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沈扶玉迟疑了一下,缓缓躺了过去。
他俩面对着面,蜡烛安静燃烧着,光线一晃一晃的。
“你那天用的最后一招好厉害,”姜应放轻了声音,同他说小话,“我还没学到那里。”
沈扶玉攥着被子,脸红扑扑的:“不难的,我可以……教你的。”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小话,沈扶玉一开始还想着等姜应睡着他就去熄灭蜡烛离开,最后却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梦里他还在跟姜应说话。
次日,沈扶玉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茫然地坐在姜应的床上,没想到自己居然安稳地睡了一觉。
他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惊醒了姜应。
“沈扶玉,”姜应打了个哈欠,十分自然地吩咐着,“我想吃素三鲜的包子,你跑快些,我一会儿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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