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吉和星宇面面相觑,吴格予则站在稍远的角落沉默不语。
说也奇怪,方才还厚重漆黑的门逐渐变得透明,竟能允许众人看到里面的景象:那是间阴暗逼仄的地下室,地上躺着三具高度腐烂的男尸,此外……就是密密麻麻的食腐昆虫和蟑螂在到处乱爬,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沈吉禁不住恶心地拧巴起表情,而门内的骆离则反应更加激烈,他在呆楞过后,不禁发出狼狈的尖叫,试图开门逃出未果后,便开始在那地下室里东躲西藏。
可惜虫子的数量实在太多,简直无孔不入,逼得骆离几乎陷入崩溃,混乱中他躲到桌子下面,像疯了似的不停拍打自己的身体,甚至在脸上挠出道道血痕。
“他小时候被绑架过,保镖都死了,他被迫和死尸生活了十来天。”吴格予忽然淡淡地开口,道出自己所知的情报,“一直到现在都在治疗昆虫恐惧症,还有高度洁癖。这些门和之前的‘幸福’世界截然相反,门内的空间,具化了我们内心最恐惧的事物。”
恐惧……人可以拒绝幸福,但能拒绝恐惧吗?
沈吉立即感受到了天垣强烈的的恶意。
星宇道:“看来的确要破解门内的幻象,才有可能出去啊,虽然最难战胜的是自己,却也不得不面对了。”
吴格予显然对他们的夸夸其谈很是不屑,在星宇说话时,便已痛快地拉开了面前的一扇门,直接闪身入内。
他这样做是无所畏惧吗?还是……
沈吉惊讶地站在原地,逐渐看到了吴格予那扇门内的景象,那简直是地狱:像是被神力完全拧碎了的扭曲空间中,浮动着着无数种时代中有可能出现的残破物件,黑暗恐怖的粘液充斥其间,毫不留情地朝他袭来,此外,粘液构成的深渊之中,还挣扎着一个幼小的孩子,从他的眉眼可以判断,那多半是年幼时的吴弥尔。
星宇在沈吉旁边微微地叹了口气:“吴家人一般都无法生育健康的后代,所以他们会挑选很多小孩送入不同的副本里历练,只有那些能够存活下来的孩子,才有资格姓吴,成为吴家继承人的备选。吴格予和吴弥尔便是吴邦言最成功的作品。可惜他病重以后……便无力再多加干预了。”
听着这些话的同时,沈吉一直望着扭曲的门内世界,忍不住轻声感慨:“所以门里的场景就是他们去过的副本的缩影吗?那么小的年纪能懂什么呢?这样想来,吴弥尔扭曲的性格也可以被理解了……”
星宇侧眸道:“沈奈也是在很小的年纪便进过副本,悲惨的遭遇并不是人堕落的借口。”
他从前几乎从来没有这样评价过别人,沈吉惊讶地望向星宇,而后门内传出的怪相转瞬便让他忽略了这小小的异常。
吴格予似乎无法承受那个扭曲世界的挤压和侵蚀,竟然迸发出强大的傀儡之力,几乎要将门震碎、逃出升天了。可是那个被恐怖粘液困着的幼小的吴弥尔,却发出了极度悲惨的哭声,本已逃到门口的吴格予最终还是转身望向弟弟,而仅仅这一刹那的犹豫,他便被那些墨色的粘液彻底吞没,失去了踪影。
沈吉惊到后退半步,不仅再也看不见门内的景象,就连那扇门也在眼前消失了。
星宇在旁又道:“每个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自我治愈的痛苦,怎么可能在这短短几分钟内就被克服?这个副本比之前幸福的幻象更加残忍恐怖,是绝对没有办法被破坏的。”
沈吉从惊讶中回神,慢慢对视上星宇大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让我放弃抵抗吗?”
星宇反问:“你最害怕什么?又要如何克服它?”
这问题实在复杂,沈吉很难立刻回答上来。
一直都没怎么讲话的白尘子终于开口:“这就是天垣高高在上的考验吗?苟活还是毁灭?逼着我们必须要选一个。”
沈吉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要一起对自己讲那些丧气话,愣过之后,不由大声道:“副本是没有办法杀死我们的!哪怕他窥见了我们内心的痛苦,也没有可能那个可能,从一开始天垣要的就不是杀死人类。”
这话没错,再怪异的副本,也未必可以改变本质,如果天垣只需要某个特定的对象死亡,根本就不用费那么大力气。它仍在不甘心地继续着那扭曲的实验,它要让人类自己杀死自己,它一定坚信在人类的精神世界中,潜藏着这个种族最危险尖锐的利刃……
这么想来,沈吉心里又气愤又不服,反而出生出鲜明的力量,认真说道:“如果你们不想面对,那我先去吧。”
可星宇却拦住了他:“既然来了,当然没什么无法面对的,贫僧先走一步,希望我们都能够在真实的世界中重逢。”
说着,他便上前拉开了第三扇门。
随着黑色的大门关闭,那里随之出现了更加令人意外的景象:星宇竟然缓缓走入一片战后的废墟之中,那里显然刚刚发生过极为残忍的争斗,遍地伤员,血染黑土,氛围惨烈至极。他没有任何一丝迟疑,便靠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受伤者,蹲下身去帮他包扎治疗。可是在前面,受到类似重伤的人还有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简直数不胜数。
白尘子亦在沈吉身边默默注视,目露沉重之色:“其实很久之前,你妈妈就跟我提到过他……她说他爱上了一个圣人,那圣人想度全世界,却不愿度她。现在看来,拯救世界的愿望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他以为自己救了一个两个,就能救无数个吗?”
如此深奥的理想,沈吉自然无从评判,但他也因此而多多少少稍微了解到了星宇的精神世界,可惜了解之后,却只剩束手无措。
白尘子侧头朝沈吉苦笑:“现在,你能猜到自己在门后面将要看到什么吗?”
沈吉茫然摇头。
白尘子低头:“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但我改变不了对它的恐惧。我也清楚,只要自己走入这扇门,就再也不出去了……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走出去过。”
沈吉难免有些惊讶,轻声问说:“白姨,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事?难道跟我妈妈有关系吗?”
白尘子摇了摇头:“当年沈奈救了我,让我从副本里全身而退,但我妈妈就没有那么好运了。那时我们的城市四处都是心印,就像如今的东花市一样,我妈妈从一个副本出来后,很快便精神失常,充满了暴力倾向。她在一次和我父亲的争吵中将他杀害,清醒过来之后,我妈选择了自杀。她竟然做出了那么疯狂的事啊……好像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存在,我一直都特别恨他,但时常又想,她早已经被心印扭曲了,做那些事时又知道些什么呢?”
在沈吉的印象里,白尘子一直都是个自信坚强的女强人,没想到也有着这么悲惨的过去。心印究竟给大家造成了多少伤害,如今恐怕已经算不清楚了。
白尘子抬手,轻轻揉了揉沈吉的肩膀,声有悲意:“虽然我也进过不少副本了,但我真不想走进这扇门里,不过我更不想被独自剩下来,所以沈吉……我们出去见。”
出去……刚刚明明还说,自己没有能力出去了呢。沈吉不知道如何阻止,更找不到话来安慰,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白尘子轻轻松手,慢步走入了第四扇门。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门内的空间变成了一处奢华的客厅,而客厅的地毯上躺着两具血迹斑驳的尸体。白尘子静静地跪在尸体中间,什么都没说,就好像变成了一棵没有任何行动力的植物,就要这么永远和尸体相伴下去了。
原来,即便人清醒地认知到了自己的恐惧,也还是没有办法轻轻松松的战胜它啊。
沈吉的心情沉重而苦涩,在原处愣了好一会,才朝着眼前所剩的唯一一扇黑门迈开步子。
门里面会有什么呢?自己又最害怕什么呢?
沈吉一时间想起了很多人和事,却又无法笃定究竟哪个才是自己不愿意面对的。
也许过了很长时间,也许只是一瞬,沈吉终究还是打开了门。
他选择面对,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离开这个副本,否则继续困在这里,事情好像就真的没有转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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