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又笑:“不过没关系,我有信心!”
江之野没回答这孩子气的话,只望向远方的密林说道:“今晚……定然能瞧见真正的首骨了。”
*
贫穷和愚昧,使得逆来顺受成了榕骨百姓的本能,尽管他们对于大黑天的情感以恐惧居多,却从未在注定血腥的祭礼上产生过任何抵抗之举。
此夜待时间一到,镇民便行动了起来,他们穿上黑色长袍,三三两两地云集到榕骨之下。
家中卧室内,沈吉也被迫换上母亲的黑袍,他摸着脸上用油彩画的诡异符号,略有些嫌弃。
沈妈妈不放心地嘱咐:“一会儿你可得老老实实的,别再跟他们起矛盾了。”
沈吉当然不想闹事,但他想到会有人死在祭奠上,心情难免无比沉重。
其实沈妈妈何尝不理解自己的亲生骨肉,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娘知道你见过了世面,外面的世界好着呢,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可你现在根本改变不了榕骨镇,任何冲动,都是以卵击石啊。”
沈吉不敢再惹她忧虑:“我知道的,别多想了。”
沈妈妈点头:“走把,迟到肯定要被大家怪罪的。”
*
夜色迟迟蔓延至榕骨镇,凄凉的唢呐和沉闷的鼓点声声响起。数千号人,里里外外,层层叠叠,他们已将榕骨周围的空地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谁也不能拒绝的杀戮现场,否则便要成为公敌,被驱逐到山里喂了那些野狼,所以一切熟面孔,全都出现在了人群之中。
沈吉随母亲站在了不起眼的角落,尽管他不像其他玩家能够感受到角色的情绪,但内心仍有恐惧在蔓延。
梦傀提醒说:“不要代入,只需言行符合设定。”
现在想来,这规则真是理智到令人发指,沈吉心思复杂地默默点头。
随着时间推移,周围的镇民再不说笑,反而个个都显得神情阴郁、忧心忡忡。
祭祀乐曲忽抵达高潮,而后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
身着盛装的骆离像个精致的木偶,跟随着气势逼人的大巫贤款步行进,他们带领着大批的信徒,缓慢地经过人群让出的空路,一直来到了榕骨之下。
信徒燃起骷髅制作的诡灯,霎时间,赤红的烛火腾烧,照亮了阴气逼人的黑夜。
第26章 榕骨镇
祭礼现场人数过多, 几乎一眼望不到头,尽管绝大部分信徒都很安静,但仍响着琐碎的议论。
“今年巫贤真要换人了吗?”
“骆离从前说过, 他不当的。”
“看来亲爹亲娘的事……还是要翻篇了。”
成为实现中心的骆离不易察觉的拧了眉头, 他感觉到角色的阴暗记忆隐隐作祟,心绪也在不自觉间被掀起了波澜——
榕骨镇的巫贤皆为世袭, 他们虽终生不婚,却可以与信徒诞下子嗣, 而骆离就是大巫贤唯一的儿子所留下的血脉。
这事说来也讽刺。约在十六年前的祭礼上,不知怎的, 灵蛇所选中的使者竟然是骆离的亲生母亲。
按教派规矩来说,无论现实身份为何, 都要遵照大黑天的指引成为引路使,这死律数百年前便不曾更改。
当时大巫贤的儿子发疯般地试图阻挠,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 直接将儿媳妇献祭掉了。当夜, 儿子无法接受丧妻之痛, 撇下骆离投河自尽。
方才三岁的骆离一夜间失去父母, 而凶手却是亲奶奶。这桩惨事给骆家抹上了极强的悲剧色彩, 但也令人更加不敢质疑大巫贤的决心与地位。
而今天,骆离盛装出席,便是告别过去。他预代大巫贤完成这桩祭祀,同时也便完成了继任仪式。
此后,新的大巫贤便要诞生了吗?年轻的骆离, 会将榕骨镇的未来引向何方?
关于这个问题, 任何镇民都未有答案。
*
骆离深吸了口气,亦觉得前路不祥。
而躲在人群中的沈吉远远地盯着他, 却无法从那模糊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吉时已到,起祭!”
大巫贤喊出苍老但仍掷地有声的呼唤,那声音回荡在死寂的空地上,神圣莫名,围观者听到信号,立即纷纷跪下,朝榕树三叩首。
与此同时,骆离吟唱起清冷神秘的曲调,那是早已失传的神秘语言,表达了村民们对大黑天的忠诚和对来年风调雨顺的企盼,而今在他稍嫌青涩的嗓音中,反叫人感觉更加畏惧。
沈吉随大家磕完头后,依然谨慎地不敢乱动。
在骆离边唱边跳的同时,首席乐师已经更换了乐器,拿出了根平日从不示人的古笛。诡异的乐曲变得更加凄清婉转,稍停了半天的雨,又缠绵如雾地落下。
“灵蛇,灵蛇来了!”
不知是谁情不自禁低叫了句。
沈吉顺着骚动声望去,果然瞧见了眼熟的怪物,那条有壮汉腿粗细的碧绿巨蛇,自树上盘旋而下,不慌不忙地游入了人群,其所到之处,皆是压抑的惊叹和劫后余生的哭泣。
灵蛇是大黑天的化身,食人骨血长大,最终被它缠住的人,就是神明选中的引路使。不管它看中谁,信徒都要随之祭祀,送引路使前往阴阳交界之处,引领那些死者亡灵进入极乐世界。
此刻,虽没有人想被选中,但也没有人敢逃跑,愚忠的信仰就像是举不开的枷锁,哪怕偶尔有英雄敢起而反抗,也只会悲剧收场。
梦傀看剧情看得兴起:“呀!不会找上你吧?”
沈吉:“……”
*
在被梦傀修复的角色档案中,但凡祭礼,沈吉总是被娘紧紧地搂在怀里,偶尔睁开眼睛看到的,也都是些支离破碎的怪诞画面。
可惜而今长大成人的他,必须得独立直面现实,当沈吉终于真真切切地看到灵蛇朝自己游来时,还是被那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惧腐蚀了精神世界。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江之野在远处明显地皱起眉头。
或许是昨日沈吉为救江鹤所做的事情令人印象深刻,此时此刻,大家都以为这年轻人要遭了重。
但没想,那可怕的动物竟然在距离沈吉两三米的地方猛地停住,突然转身朝其他方向游去。
沈吉头脑一片空白,是……母亲准备的药浴发挥了作用吗?但自己最近没碰骨灰,蛇为何来,是谁使在坏?
骆离依旧在笛声与鼓声中跳着诡异的舞蹈,站在树下的大巫贤已隐去了全部神情。
沈妈妈瞧见儿子安然无恙,顿时流下了滚烫的泪珠,紧紧地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沈吉狂跳的心一时难以平静。
被笛声操控的灵蛇没有停止行动,它转了个方向,越游越远,越游越快,最终如猛兽扑食般毫不犹豫地缠上了一个人!
眼看着尘埃落定,镇民们立刻发出怪异的欢呼,这毫不掩饰的庆幸让沈吉觉得反胃。
随着几声重重的鼓声,骆离停止了舞蹈,他在黑衣信徒的保护下,朝着今年的引路使走去。而江之野也随着人流,悄无声息地靠到了沈吉附近。
按仪式流程,骆离本该很快下令完成祭祀,可他终于穿越重重人群,看清巨蛇所控制住的对象时,却不由停了脚步,表情瞬间僵硬,更显得附在上面的妆彩有些诡异。
“是郑磊呀,竟然是他!”
“不是好些人都说,他跟骆离好上了吗?”
“看来大黑天才不会管这些,巫贤的至亲更容易被挑中啊,你想想,大巫贤的儿媳妇……”
“哼,分明是大黑天让他了结这断袖的恶习。”
“大黑天什么都知道。”
周围的议论声渐起,沈吉十分震惊尽管已经脑补过很多结果,却从来没有预想到最后的人选竟然是郑磊。
看来那名单上被划掉的名字中,正有他的存在。但怎么可能呢?郑磊明明在为巫贤和镇长做事,且有利用价值啊,难道……是逃跑计划露了馅?
沈妈妈忽在旁叹息:“接下来谁还能带你出去?”
沈吉回神。
尽管这想法有些自私,却又不能苛责,因为母亲在任何情况下,先想到的定是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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