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永远都懂季临川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懂,从收养季临川开始就惯会瞪着个眼睛装傻充愣。
他从来不会阻拦季临川做危险的事,只是笑嘻嘻地和他一起做,季临川二十多岁那会儿烟抽得再凶也就一天一包,狗爹直接一次一包,全点了放嘴里一起吸,边吸还问他:“来儿子,咱俩比赛,看谁先抽死。”
季临川不敢抽了,只能把烟戒掉,开始学跳伞。
狗爹当然也跟着去,护具他不戴,教程他不学,直接撒丫子就要往山坡下冲,还喊他:“哎儿子我这样是不是比你还帅?要不咱爷俩一起吧,翘辫子了还能做个伴儿,省着你给我养老了。”
季临川还能怎么办?他啥也不敢干了,只剩了吃糖这一条路能走,但就吃个糖也吃不消停。
因为每次吃糖都吃得很急,手指按在糖盒上一根一根不停歇地往嘴里塞,季临川的动作和表情都显得压抑暴躁,和他平时的冷静自持完全不一样。
上学时很多暗恋他的omega都喜欢偷看他吃糖,在他们口中这样的季临川身上有一种反差感,很矛盾,又很可怜。
季临川听不懂这些奇怪的词儿,他只是在那之后更加的小心谨慎,再也没有当着别人的面吃过糖。
他不想暴露出任何一点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他的动物体天性就擅长伪装。
*
走到更衣室门口时,那一盒糖已经被吃完了。
季临川把空盒子丢进垃圾桶,又从口袋里拿了新的一盒拆开,这才打开门走进去。
在更衣室里有一个专供他休息的小隔间,是腺外换新的更衣室时金毛男妈妈特意帮他辟出来的一小块地方,怕他工作太拼,午休再休息不好,要把身体拖垮。
隔间很小,只能容纳一张简易的单人床和一把椅子,季临川过来的次数不多,但每次掀开厚重的遮光帘走进这里,都会让他立刻放松下来。
他喜欢狭窄阴暗的角落,从小就是。
门后、桌下、柜子的缝隙,还有被窗帘遮住的飘窗角,等等等等,这些常年浸透在黑暗中的不为人知的角落,能给季临川最大的安全感。
在这里不用担心被人看到,不用恐惧被人抓走,不用面对父亲厌恶的眼神,和母亲疯狂的谩骂毒打。
季临川在这些地方度过了幼时仅有的一段安宁时光。
*
他在三岁之前还没有化成人形时,几乎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父母,小季临川总是被孤孤单单地丢在箱子里,或者随随便便某个地方。
佣人照顾得并不用心,甚至撑得上敷衍,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一个新生的孩子,他们对着他的本体,说他丑、恶心、恐怖,看了就想吐。
当着他的面,指着他的鼻子,毫不避讳。
小季临川还不会说话,但能听懂一些词语,于是从两三岁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一只恶心的“东西”,一个让父母丢进尽脸面的儿子,所以爸爸妈妈才不来看他。
他的亲生父亲季商是当时年轻一代企业家中的佼佼者,书香门第,青年才俊。
母亲安洄的本体是一只夜莺,拥有最得天独厚的动人嗓音和精致灵气的漂亮脸蛋。她年少成名,是国内风头最盛的歌剧演员,凡是有她参演的剧场,就算只是一个友情出演的配角也一票难求。
两人在安洄二十五岁时结婚,世界婚礼举办得相当隆重,各大报纸争相夸赞他们郎才女貌,神仙眷侣,婚姻事业都令人艳羡不已。
直到结婚第二年,幼子季临川出生,改变了这一切。
季商在产房看到儿子的本体时差点把他捏死,安洄也不敢置信自己怎么会生出这种东西,本来日盼夜盼的孩子,瞬间成了他们人生中最致命的污点。
两人的婚姻就此破裂,季商出轨了更年轻漂亮的情人,安洄则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她把自己婚姻和事业的失败都责怪到了季临川身上,两人谁都不愿意看儿子一眼。
但是有哪个小孩子会不想要自己的父母呢?
小季临川一个人睡在黑漆漆的箱子里,很害怕,很孤单,看起来面善的保姆总是在工作上受气后偷偷打他。
于是他开始拼命学习化形,咬紧牙关逼自己收起身上令人作呕的部分,把自己累到虚脱、吐血,双手双脚的每一处关节都不慎折断过。
终于在他四岁那年,小季临川摆脱了自己丑陋的本体,变成了一个粉雕玉逐的漂亮小孩儿。
四岁是什么概念呢?
正常幼崽学会化成人形的年龄在七到八岁,最早也不会早过六岁,祝星言四岁时还在把自己团成一颗熊球满花园打滚,柴煜四岁时还叼着胡萝卜玩具在妈妈怀里喝奶。但季临川四岁时就可以化成人形,并且说话走路都很有模有样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小季临川迫不及待地想和爸爸妈妈分享。
他穿上小西装小皮鞋,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可爱又得体,第一次走出那间阴暗的小屋子,兴高采烈地冲到客厅,扑进妈妈怀里,乖乖地喊了一声“妈妈!”
但客厅里不只有妈妈一个人,还有无数陌生人架着摄影机,看到他后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伸出黑洞洞的长枪短炮,像是要把他撕碎分食的可怕怪物。
从没见过生人的小季临川被这阵仗吓坏了,四岁的孩子化形能力还不稳定,他当场变回了本体。
当着母亲,和所有记者的面。
那之后的场景,季临川至今都忘不了。
客厅里乱成一团,到处都是男士女士们崩溃的尖叫,记者和佣人四散奔逃,有人在跑动中踩到了他的脚,他的翅膀,还有人拿了大网子来要把他抓住扔进池塘。
小季临川吓坏了,近乎本能地想要扑进妈妈怀里,他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被很多人踩了翅膀和脚,被他们拍打、扇开、咒骂,好不容易逃到了妈妈面前。
他以为自己终于要安全了,可以像其他小孩儿那样得到母亲的安慰,但暴怒的女人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突然发狂,长长的指甲一把掐进他肉里,像拖拽一团脏东西那样把他拖回了黑屋子。
在那之后就是长达一个小时的暴打。
她恶狠狠地掐着季临川的脖子,边打边骂,骂他是脏东西,丑八怪,小畜生,让人恶心,令人作呕,像那些记者和佣人一样踩他的脚和翅膀,拍打他扇开他。
季临川很疼很疼,被掐得喘不过气,手脚和肚子都像是要从身上被撕扯掉了。
他不会还手,只能抱着女人的手臂哀求:“妈妈,求求你不要打我了,我好疼……真的好疼,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出去了……”
幼子的哀叫唤回了女人的神智,她姣好的脸蛋上闪过一瞬的错愕,而后那副错愕就像陶土面具一样开裂,碎掉,土崩瓦解,眼泪如同心脏被捅穿后流出的血水,一串一串地滚了出来,随着她的嚎啕大哭滴在儿子脸上。
小季临川颤抖着睁开眼,看到妈妈疯了似的质问自己:“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是什么人啊!那是我唯一的机会!就这么被你毁了!我的婚姻我的事业全都被你毁了!”
漂亮的女人发起狂来也会变得很凶恶,但季临川并不怕她,他只知道妈妈在面对自己时是那么厌恶,那么崩溃,那么绝望。
可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他长得丑?
小季临川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他已经化成了人形,明明他已经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了,明明他只是想出来见见妈妈,和她说:“我好像要过生日了,你和爸爸可以抱抱我吗?”
即便是这么简单的请求,都没有人愿意给他。
季临川很难受,很想哭,他被愧疚和无助紧紧包裹着一颗茧,小小的心脏酸疼得厉害,恨不得变成一小团,缩进肋骨里藏起来。
他扔出小手,帮女人擦掉眼泪,说:“妈妈,不要哭了,我答应你,不会再犯错了。”
他以为只要认错就可以获得原谅,于是不停道歉,不停示好,不停说自己错了,哭求到后面嗓子都哑了,却还在小心翼翼地用没有沾到脏东西的手指帮妈妈擦眼泪。
可是安静了很久的妈妈却突然掐住他的脖子,满脸热泪地喃喃:“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这只恶心的东西偏偏是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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