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又开始疼了,颜喻强迫自己不要自寻烦恼,他捧起江因的脸,道:“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是舅舅和稚儿之间的小秘密,稚儿谁都不能告诉,好不好?”
江因懵懵懂懂地点头。
颜喻笑,道:“稚儿真乖。”
夜还很黑,似乎漫长到没有尽头,颜喻送江因回房睡觉,自己回到卧房后,辗转难眠到天亮。
他让人去请舒案。
舒案到时,视线刚触及他面容上的憔悴就顿住,不确定地问:“你考虑好了?”
颜喻没有回答,而是问:“若是用药续命,能撑到年后初九吗?”
那是林痕找人算好的,适合登基大典的吉日。
舒案挑了下眉,道:“你不作妖就可以。”
颜喻失笑,问:“何为作妖?”
舒案看着颜喻眼底的乌青,道:“饮酒,动气,自残,行房事。”
颜喻哑然片刻,问:“若是做了呢?能撑到什么时候?”
舒案不说话。
颜喻当即了然,换了个话题:“那便开药吧,不求多,能撑过初九就够了。”
舒案忍不住问:“你真的考虑好了,若是强行拔毒,或许还有一丝生机,一旦用药,便是用明日换今日,活一日少一日了。”
颜喻没有犹豫,点头。
见颜喻如此决然,舒案便不再劝了,他让人寻来纸笔,写完方子,交给了刘通。
等房中重新只剩他们二人时,舒案又问:“你会和皇帝说吗?”
颜喻脸上的平静僵住,反问:“你觉得我该说吗?”
舒案想了想道:“他那么喜欢你,应该知道,况且,你也喜欢他不是吗?”
颜喻试图否认:“你都没见过他。”
“小稚儿给我讲过你们的事,而且……”舒案这次顿了好久,才慢慢开口,“……容迟教过我,我分辨得出来。”
颜喻目光沉沉地看着舒案,纵使容迟和这人关系最好的时候,他们也没见过几面,但他看得出,舒案原本只是个傲娇又天真的小少爷,没想到,时光荏苒,他也会有如此愁容难展的一天。
颜喻苦笑着摇了摇头,世人皆有自己的造化,他连自己缠身的乱事都理不明白,更没有心思关心这个十年未见之人了。
他想了想,道:“本来是要说的,但现在,不能说了。”
舒案不明白,疑惑地看向他。
颜喻不说话了,唤人送客。
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阴云蔽日,阳光透不进来,颜喻失神地望着阴沉的天际,想了很多事。
他想,或许不用撑到初九,只要他先把江棋给解决掉就好了。
他还想,容迟只是棋局之外漫不经心的看客,舒案只是他与林痕故事的倾听者,但他们都能格外笃定地说出他们心悦彼此。
独独他,想不通,理不清,被误会耗了多年。
难道真的如世人口中那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既如此,那“长痛不如短痛”是不是同样正确。
他已经将玉佩归还,现在林痕肯定醒了,那他看见玉佩,会想什么呢?
是痛苦两人终究陌路,还是怨恨他不近人情呢?
无论哪一样,都应该是极痛的。
既已如此,又让他怎么舍得,把林痕从苦痛中拉出来,短暂地松口气,再落入另一个极端,一筹莫展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呢?
还是蒙在鼓里好啊,颜喻想,懵懂也好,不知也罢,起码不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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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废物!”
林痕是被金乌的脑袋拱醒的,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头顶黑漆漆的房梁时,林痕愣了好久,记忆才渐渐回笼。
对,林修溯死了,死在漆黑阴湿的水牢,捞出时下半身已经腐烂了,腥臭久久不散。
林痕总觉得自己在他腐烂的衣物下,看到了不断蠕动着的黄白蛆虫。
他原本是想把林修溯丢去乱葬岗的,可犹豫良久,还是让人在城外的坟山上挖了个坑,埋进去了。
昨晚他的情绪非常糟糕,突然觉得身处的皇宫真的很大,也很空,让他没有丝毫归属的感觉。
他茫然了好久,还是带着酒,躲到了西宫的这个破烂房屋里。
房屋像个四面漏风的囚笼,他被锁在里面,无助又恐惧地打着哆嗦。
金乌从窗户跳进来,踩在桌子上,喵呜喵呜地嘲笑他。
他很生气,气金乌和自己一样无能。
不会讨人欢心,所以才会被扔掉被送走,一次又一次的。
所幸,金乌只是一只猫,它不知道什么是被遗弃,总是能高兴地扬起尾巴,喵呜喵呜地叫着。
可是他知道啊!
一次次被推远,心也一次次撕裂,有血淌出来,可他偏偏找不到裂隙,只知道疼。
可疼又有什么用?
他总是问自己,为什么这么笨,为什么看不懂眼色讨不得欢心。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无论怎么努力,最后的结果还是被遗弃!
他做过无数的梦,梦里的颜喻上一刻还在宠溺地对他笑,下一瞬就视他如恶心的蛆虫,他仓惶地伸手,想问为什么,他可以解释的,可颜喻总是在他即将抓住时消失,不给他任何机会。
所以,当看到颜喻走进来,还带着罕见的,让他足以陷进去的关切神情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离得远一点,千万不要忍不住试图触碰,因为那样颜喻会消失的,会厌恶他的。
可颜喻主动触碰,没有消失。
他终于惊觉,这不是梦。
眼泪终于失控,倔强地往外涌,他懦弱地承认自欺欺人,他放不下,永远放不下……
脊背被轻轻顺过,属于颜喻手心的温热穿过衣物,熨烫着里里外外皆被冻僵的身体。
顷刻间,寒冰消融,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林痕紧紧抿着嘴角,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得到了块糖的小孩,惊喜之余又忍不住畅想,若是自己继续好好表现,会不会就会被赏给一块更大更甜的糖。
虽然颜喻从始至终都没给他希望,甚至连安慰的话都没有,但足够了,已经足够了,哪怕只是一线希冀,都足以让他从灭顶的窒息中挣扎着,喘口气。
林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金乌见他醒来就把脑袋凑了过去,可左等右等,林痕就是不伸手摸它,它气得“喵呜”一声,跳下床跑了。
被它压在身下的玉佩就这样突兀出现,闯进视线,像一支锋利的箭,正正好命中和煦春日里的烈阳。
下一瞬,归于永夜。
绝望又漫上来,扼住咽喉,林痕又开始喘不过气了。
他颤着眸子,目光想落又不敢落,刚刚扬起的希望顷刻间推翻得彻底,林痕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被人用斧头砍去一块。
原来这么疼。
宿醉的余威虽迟但到,林痕捂住自己的脑袋,心想还是醉了好。
可惜他已经醒了,醒得彻底。
他麻木地穿衣洗漱,踩着要越走越不稳的步子往回走,然后,他看到了御书房前,跪着一个佝偻的身躯。
杨喜正愁眉苦脸地劝着对方,见他出现,愣了一下,俯身对对方说了句什么。
对方身子一僵,转过头来,苍老的面容上有着岁月留下的沟壑,灰白的头发用以素簪束着,碎发散落,被风一吹就乱了彻底,沧桑至极。
成鸿年哆嗦着嘴唇朝林痕行了个大礼,待林痕走近,他才递上折子,道明来意:“陛下,老臣年过耳顺之年,这院首之位也当得越发力不从心,故自请辞去太医院院首之位,回归故里,还望陛下恩准。”
林痕接过成鸿年乞骸骨的折子,大致扫了眼,清一色的官话。
成鸿年此人学识与医术皆是不错,做人也老实本分,并无什么出格之举,林痕对他的印象也不算错。
他看了眼杨喜,问成鸿年:“为何决定得如此突然?”
成鸿年额头磕在地面,颤巍巍道:“臣任院首二十余载,自问虽无诸多建树,但苦劳犹在,今臣六十有余,三月之内遇毒两起,皆无解毒之法,如此庸才,难当大任,故自请让贤,以保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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