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痕僵了一瞬,目光在红绸布上停留很久,才慢吞吞伸手,拿起递给颜喻,他的动作很轻,可链子还是哗啦啦响个不停,一声连着一声,犹如厚重的石锤敲在他紧绷到快要断开的神经线上。
冰凉的金色落在素白掌心,颜喻收回手臂细看,那天他并没有把东西带回来,因为有一处不太满意,就在颈环上,晶莹透亮的红宝石的确很好看,但他仍觉得单纯的红金配色太俗套了,于是勒令容迟尽快搜罗颗黑宝石,替换掉最中间那抹烂俗的红色。
容迟的办事效率真的很高,竟然只用了短短三天,就找出一颗足以让他惊艳的黑宝石。
漆黑透亮,火光映上去,像是坠满了繁星的夜空,美得让人窒息。
很配林痕那双举世难寻其二的眼睛。
想着,他朝林痕招了招手,道:“过来,我给你戴上试试。”
林痕没有动。
颜喻后知后觉,从璀璨的黑色中抬眼,与林痕那张倔强的脸隔案相望,瞳仁黑沉似水,昭示着他的不快。
“大人,我不会玩这个。”林痕抗拒着,双拳握得死紧。
“我教你。”
“我也不想……”
气氛在死寂中落到冰点,林痕攥着他的倔强,垂着头颅。
他没有看颜喻,一双眼睛藏在浓黑的睫毛后,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他就这样,把眼睛藏在里面,连同自尊被刺痛后的脆弱一起。
他知道权贵都喜欢玩这样的,享受玩物匍匐在脚底带来的愉悦感,即使这仅是床上的把戏,他也不愿接受。
可这对他来说,明明是很奇怪的现象。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在旁人面前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接受一连串的侮辱,而面对颜喻时,总是倔强到卑微地去守着那些可笑的自尊和底线,缝缝补补早就烂透了无数遍的可怜的体面。
他很茫然,也为此感到惧怕。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他忘了,两人一直都是一站一坐的姿势,颜喻只要微微仰头,就将所有看得清楚。
没有光了,颜喻烦躁地想。
他原本是想用那颗极耀眼的黑钻来衬林痕眼睛的,现在宝石有了,眼睛却成了一滩死水。
他可以往里面丢石子,残忍地激起一圈圈不平的涟漪,泪水如雾般笼上去的时候,就会泛起细碎的光。
同样很好看。
但没必要。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只有林痕主动才有意思,强人所难的事他的确可以干,也无所谓会不会伤到对方的心。
可他烦了,没意思。
早知道林痕这么不知好歹,他就不该特意步行带人去挤那灯会,绕小路早早回来还能多歇一个时辰。
越琢磨越觉得亏,颜喻没好气地把东西往桌上一丢:“罢了,滚吧。”
林痕不知在犹豫什么,没有动。
要站便站,颜喻懒得搭理,书反正是没心情看了,颜喻起身往外走。
刚走到林痕身侧,就被抓住了袖子。
和以前如出一辙的做法,颜喻不解,他分明已经大发慈悲不强求了,林痕还想做什么?
手背因用力绷出青筋,林痕把扔在桌上的链子拾了起来,紧紧握在手中,凹凸的纹路硌得掌心很痛,他闭了闭眼。
再抬眼时,眸中的情绪已经换成连他也不甚明白的执着,他说:“大人,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
第23章 “恃宠而骄”
“什么?交易?”颜喻是怎么都没想到林痕竟然会有这种反应。
林痕抿唇不答,只一双眸子黑得彻底,他问:“你会去找别人吗?”
颜喻反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林痕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会去找别人。
府中有很多男宠不假,但那些他一个都没碰过,一是中了浮华枕,他本就不能人事,再者,他不是断袖,招男宠入府也只是权益之计。
当时护佑江因两年,他通过雷霆手段暂且维持住了朝廷表面的安定,外患一除,内忧便是重中之重。
而恰恰好,他颜喻就是朝堂内里最大的忧患,那些大臣一边仰仗他的手段来稳住朝廷局面,一边又揣度他会不会哪天就把江因杀了自己上位。
朝中各怀心思,民间流言四起,眼看情况愈演愈烈,他没办法,只能选择收男宠入府,告诉世人他是个断袖,他沉迷于声色犬马,不会有后代,更没心思去肖想那把龙椅。
后来流言逐渐消弭,他就将事情交给容迟,让人时不时把府中的面首换一换,以维持他沉迷声色的人设。
林痕会误解,一点儿也不奇怪,反倒是说明容迟事情做得还不错。
至于林痕,一个男宠而已,没有知道真相的必要,于是他反问:“你说呢?你不愿意,多的是人上赶着。”
林痕的手心攥得更紧,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喘不过气,他张了张嘴,问:“你能不找别人吗?”
“哈?”颜喻好像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就沉了脸色,他掐住林痕的下巴,看对方因为禁不住突然的疼痛皱了下眉,“林痕,本官对你已经很宽容了,恃宠而骄也要有个度,再得寸进尺就不讨人喜欢了,明白吗?”
林痕垂着眼睛不说话,瞳仁黑得过分,仅有的光点仿若也蒙了层灰。
阴云蔽日,无声无息,却在酝酿一场淋漓的风暴。
颜喻说了又觉得没必要,松开手:“行了,今天的事我不计较,把东西放下回客房吧。”
颜喻扯了袖子往外间走。
“我戴。”林痕爆发出这样两个字,很沉的音色,的确很像久阴天气中酝酿而出的风暴,看似沉闷,实则摧枯拉朽。
颜喻默默点评完,转瞬又觉得林痕脑子有毛病。
一个增加情趣的小玩意儿而已,也不知道林痕脑子是怎么发散的,激出这样触底反弹的情绪来。
莫名其妙。
林痕还在说:“大人,我戴,你能不能别找别人……我在的时候,都不要找……”说到后面,已然没了底气,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在无理取闹,颜喻不可能会答应的。
颜喻的确没料到他竟如此大言不惭,歪了下头,有些疑惑地打量他。
林痕无地自容又不想退却,紧握着拳头,顶上颜喻的目光。
视线犹如实质,一寸寸游戈,他快要不会呼吸了。
静默太久了,久到他开始扪心自问凭什么,颜喻高高在上,自己却卑微如尘泥,颜喻只是施舍,自己却动了心,抱着僭越的心思强求。
他根本就没有资格。
“大人,我……”
“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话被打断,林痕懵了一瞬,接着像是被巨石砸中,爆发地精神一震,不敢相信地看向颜喻:“真的吗?”
声音在压抑不住地颤抖。
“算是吧,”颜喻看人眼中的光点被擦过一样变得亮了些,像个饥肠辘辘突然看到肉的小狼崽子,还怪好哄,他想,慢悠悠道,“不过要看你表现,我若满意,就一切都好商量。”
林痕郑重点头,表示明白,跟着颜喻进了里间。
冰凉的触感紧紧贴在脖颈脆弱的皮肉上,他闭了闭眼,靠近颜喻膝头,任颜喻上锁,攥住钥匙。
他主动把另一端放在颜喻掌心。
链子在传递中发出细碎声响,震得林痕心尖发颤。
他看着颜喻收紧掌心,攥住那抹铐住自己的金色。
他十分清楚,自己献出去的不仅仅是能拴住他的链子,还有脖颈,只要颜喻收紧力道,他就会靠近、会窒息、会顺从。
这样很卑微,他知道,也愿意,可说不清具体原因。
可能是因为那株心照不宣赏下的百年人参,可能是步入绝境崩溃后让他宛若新生的那封书信,也可能是仓促准备的,那个包着平安扣与铜板的新年红包。
再或者,是炽盛灯火、人影绰绰中,那声简单至极的“靠过来”。
……
那一晚,林痕很听话,颜喻揉着人汗津津又带着勒痕的脖子,说他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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