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长宁静坐良久,问:“……可又是怎么解的呢?”
孔宗说:“口服,只有口服解药,才能效果如此之快。我翻了些医书,还看了大凉传来的孤本,我猜测……孤离的解药需要药引,应该是茉莉一类的花。”
梁长宁在电光火石间心念一闪,急促地站起来往内室走。他在书桌前巡视一番,又高声喊人:“暮秋,暮秋!”
“王爷吩咐!”暮秋疾步走来。
“闵疏在这里写过东西吗?”梁长宁问:“就这两日里,闵疏有没有写过什么东西?”
暮秋想了片刻,说:“这几日伺候的人都寸步不离地跟着闵大人呢,闵大人好像是写过东西,闵大人本就常常出入王爷的书房,笔墨纸砚都是不限量的。前几日……闵大人好像给周小将军写过一份信,还特地摘了茉莉,把研磨出来的花汁掺了进去。”
梁长宁明白了。
闵疏把孤离的解药掺和在墨水里,怪不得他问梁长宁那信纸的味道苦不苦,因为孤离的解药就是苦的!梁长宁当时还觉得这墨没磨细,全是渣滓,如今想来,那它娘的是药渣!
梁长宁双手撑在桌面上,半晌拿起桌下的雕花棋篓狠狠往地上砸去。
“噼里啪啦——”
棋篓碎裂开,里头满满当当的一筐纯白的玉棋子迸溅得满地都是。
“去找!”梁长宁咬牙道:“真有你的……”
张俭只能小心翼翼地低声说:“王爷,闵大人已经走了一天了……况且咱们不知道他去了哪儿,难道要把大梁一寸一寸地搜吗?”
梁长宁冷静下来,眯着眼睛看向远方,终于说:“……不,不必找了。”
“他会自己回来的。早晚有一天……”梁长宁看着满地的白色棋子,笃定道:“恩怨不了,他的心还困在这里。”
闵疏要入仕途,那就一定会站到朝堂上去。
那就朝堂再见,梁长宁想,我等着你,安之。
闵疏坐在客栈里,要了二两酒。
他一路从暨南考上来,终于等到了入京会试这一天。如今三月初,月中就是开考的日子。
闵疏提早预定了客栈的房间,他三年没有回过京城,大部分客栈都没有空房,好在他定下的这间客栈价格高,几乎没几个考生住。
闵疏住的是天字号房,来往的学子们也打听过这位房客,只知道这个人一年就过了县试和府试,从没落榜过,每逢考试,必然位列榜首。本以为这么实力了得的人起码得三四十岁,后来偶然撞见闵疏下楼吃饭,才发现他也不过才二十。
也有人想结交他,不过闵疏都是客气疏离地拒绝,他平日里不热衷结交人脉,更不喜欢出门逛街,一副世外游人的样子。不过他长得实在太好,一张脸摆出来就叫人想凑过去讨好,即便有些人觉得他清高,也总是忍不住私底下议论他。
“他真是暨南来的?”范材偷看闵疏一眼,低头问周围的考生:“我也是暨南的,怎么从前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物?”
“户籍上写的暨南,那还能有假!”黎丰立刻说:“我远房亲戚的表叔可是京城人,他托人花了一大笔银子混了个守城的好职位,那日闵疏进城的时候,就是我小叔查阅的户籍和路引。闵疏不仅是暨南人,还是暨南榜首,听说写得一手好字。”
“切——”立刻有人鄙夷道:“暨南那地方,三年前雪灾,死了多少人!没几个读书人能活下来吧,他能考到京城来,还不是老天给的运气,你叫他到京城来考试试看,先不说在国子监读书的世家子弟,也不说四大家的少爷公子们,单论京城的书堂学生,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比暨南的好百倍!”
“怪不得人人都挤破了头往京城凑呢,前几年长宁王推行新政,大大缩短科考流程,所以才能一年就考完县试和府试,要在三年之前啊,没个二十五六岁,哪里熬得到这里来!”
没有人发现闵疏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只是停滞了片刻,就继续倒酒。
他这几年还是怕冷,孤离虽然解了,但是沉积下来的余毒也要慢慢缓解。他这三年来,即便是酷暑九月都手脚发凉。
闵疏也翻过医书,暨南的名医太少,疑难杂症根本治不了。从前孔宗给他吃的那副药倒是有些效果,可是闵疏没有方子,也只能作罢。他实在是冷的时候,就喝一点酒。一来可以暖身,二来喝醉了就睡,也就没那么难熬。
店小二上了菜,范材和黎丰几人约着要去远东楼,范材试探着喊闵疏:“闵兄,跟咱们 一道去吧!”
闵疏客气道:“不了,我想回房看书。”
黎丰小声骂一句:“装什么清高……”
闵疏只当没听见,他喝完了酒,站起来对诸位点头打了个招呼,说:“这里是京城,一棍子打下去全是达官贵人,远东楼又是权贵子弟们最喜欢的去处。范兄想去见见世面,还是考完之后再去吧,否则今日要是不小心惹到了哪个大人,那可就是失了前程。”
范材脸色不变,笑着摆手:“没事,我们看看就回来。”
闵疏见劝说无效,也没再继续,礼貌告辞就回了房。
到了晚上,客栈里却突然跑来个人,指明要找闵疏。掌柜的叫店小二带人上去,那人肩上还搭着布,见了闵疏就说:“你就是闵疏?范材他们几个人在我们远东楼吃了饭给不了钱,他说钱袋丢了,叫我来找你去赎他,他说回来一定还你。”
闵疏不太愿意,但想起毕竟是同场考生,只能冷着一张脸跟着去了远东楼。
范材家里有些小钱,因此这顿饭点的菜都是硬菜,一顿饭花了不少银子。闵疏付了饭钱,跟着小二上了花舟,往远东楼的水榭去。
闵疏三年前在远东楼吃过几次饭,他还记得在这里把文沉踹下了水,现在想起来才恍如隔日。
范材见闵疏来了,万分抱歉把人带进包厢里,拉开椅子请他坐下,说:“实在对不住,我钱袋子在路上被摸了,耽搁了闵兄温习。”
闵疏正要说话,隔壁却传来一个男人的的声音:“我说夏拓文,你定的个什么席面,怎么坐到这儿来了?你夏国公府是不是没钱了,还是说远东楼掌柜不给你面子,这厢房又小又挤,能不能叫人换一个!”
闵疏低着头,没人看见他的表情,黎丰还没回过神来,大声道:“闵——”
闵疏突然抬手捂住他的嘴,把他剩下的话都堵住,黎丰挣扎起来,闵疏下巴对着隔壁抬了抬,示意道:“别说话。”
众人听见那句夏国公府,心道还真遇上大人了,还是夏小侯爷这么个公子爷,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那头又说:“马上要开会试了,京城全是各地学子,远东楼早就被订满了,就咱们两个相熟的吃饭,你还要多宽敞的位置?我的面子不好使,你北镇抚司的面子好使嘛,出去说一声镇抚使褚大人莅临,你直接到宫里吃皇宴去呗!”
竟然是褚辉和夏拓文。闵疏松开手,黎丰立刻小声说:“是锦衣卫,是锦衣卫!”
“咱们又没犯事……算了,还是缩着吧,锦衣卫可是杀人不眨眼,等他们走了咱们再走吗?”
众人都下意识看向闵疏,闵疏压低声音说:“大家都吃完了?吃完了就回去吧,不必担心冲撞贵人,这是天子脚下,书生的命值钱得很。”
众人下意识都听他的,挨个散了。范材等着闵疏一起走,闵疏却摆手:“你先走,我想坐会儿。”
闵疏和夏拓文不过是点头之交,与褚辉更是谈不上相熟。
可此刻闵疏坐在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地方,竟也有了些他乡之客的悲凉。算起来,已经有三年没有回来过了。
闵疏闭眼仰头靠在墙上,窗外的月光柔和皎洁,他回想起三年前那场大火,他的母亲如飞蛾一样燃烧。他不知道母亲的尸首有没有被好好安葬,不知道母亲的怨屈有没有被人听见,更不知道……更不知道旧人何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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