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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椟还珠(96)

作者:涉雪穿林 时间:2023-07-28 11:33:06 标签:强制 宫廷

  陈弱水转头,毅然决然端起了油灯。里头盛放了满满当当的灯油,只是灯芯已经烧得太短,眼看就要灭了。

  闵疏立刻意识到她要干什么,竭力制止:“不行!娘,一定有办法的……海晏剑就在外头!我去把它取来,可以砍断,一定可以——”

  “孤离的解药有两个人量,安之,我全藏在头油罐子里了。”陈弱水笑着摇头,她意已决,谁也没办法阻拦。闵疏看见她决绝的眼神,喉咙已经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陈弱水十指纤长,捧着灯油用尽毕生力气狠狠一泼。

  “哗啦——”

  漫天大火骤然掀起,残阳与之交相辉映,文房里全是纸张和木架,那是最好的干柴。

  闵疏退后两步,冲出了暗室,火势拔地而起,眨眼间就已经蔓延出去。闵疏推倒书架,书架轰然倒塌,纸张漫天飞舞,那些是本该被搜查出去的账簿,如今却如同纸钱一样带着丧嚎。

  闵疏仓皇地在一地杂物中抽出海晏剑,那把剑寒意四射,锋利得吹毛断发。他握着剑跨过熊熊大火,又冲进密室,一言不发地去砍金刚锁链。

  砍不断,砍不断!

  闵疏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他握不住剑,失魂落魄又再无理智地咆哮:“砍不断!娘,我砍不断!”

  他忘了他本就来该砍不断,他学的都是不需要废大力气的拉弓射箭、阴谋诡计,怎么可能有力气砍得断精钢锁链呢?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聪明,他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人,连自己的娘亲都护不住。

  他恨自己是个废物,又恨陈弱水没有求生之意,还恨文沉竟然过河拆桥。他百密一疏,输掉了唯一的娘亲。

  火势冲天,烈焰把面颊烤得紧绷灼痛,发丝被火烧出焦味,陈弱水推开闵疏,声嘶力竭:“跑!安之!跑!”

  锦衣卫从远处奔袭而来,糟乱的声音如潮水般。

  “走水了!”“书房走水了!救火,去巡检司叫人!”

  “把门撞开!来人,去禀告镇抚司大人!”

  “去找援军,没水!去找援军,井里没水!来人、去、去找小周将军,叫他带人应援!”

  残阳如血,漆黑的飞灰像是大雪,锦衣卫们鱼贯而入,从院墙上翻进来。

  陈弱水不顾掉落的火星,从残垣中捡起闵疏掉落的那把海晏剑,将它用力投向闵疏。

  海晏剑闪烁着寒光被高高投掷而出,如同七月流火一般向闵疏贯风而来,闵疏在火海中踉跄接住长剑,这把剑太重了,它是先帝亲赐,持者可带剑入宫,不跪亲王,不受罪罚,不遭株连。

  安得海晏剑,跨海斩长鲸!

  铁链束缚着陈弱水,另一头镶嵌在墙壁里,陈弱水跌跌撞撞冲到密室门口,她绷直了链条,在火海中振臂高呼:“我是文沉外室!我生于江洲府陈家!我父亲是江洲府郡丞,我要击鼓鸣冤,状告文沉栽赃诬陷,囚我于此数载!!”

  “娘!”闵疏踉跄一步,想去抱住陈弱水,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走!安之!走出去,离开文府,离开这阴曹地狱!啊哈哈哈!”

  闵疏双目通红,他在大火中擦干眼泪,最后看了一眼眼陈弱水,她的身躯单薄瘦弱,却以小时候玩儿老鹰捉小鸡那样的姿势挡在他面前。

  陈弱水扭头看了一眼闵疏,她用手背摸一把眼泪,无声又温柔地笑着对他做口型——跑,安之。

  疾风骤雨,刀山火海,娘给你挡。此后山高路远,就是你要奔赴的路。你要当飞得最高的苍鹰,盘旋在万丈之上。

  闵疏终于扭头,他拄着海晏剑,毅然决然地翻身跃下,坠入了残垣火海之中。

  “轰隆——”房梁往下砸,锦衣卫从正门冲进来,那些盛着水的锅碗瓢盆不过杯水车薪,大火吞噬着辉煌的丞相府,书房里全是易燃的书籍。

  有人模糊看到一个女人在火海里嘶吼,她声音沙哑,在浓烟中癫狂:“文沉强暴我十七年!我是江洲才女!我要击鼓鸣冤!文沉滥杀无辜!侵吞良田!伪造账簿,他勾连贪官结党营私,我陈家十七口尽数命丧与他手。求朝廷还我一个公道!我是文沉外室,我——”

  一支穿云箭疾空而来,风声凌厉,势如破竹。它贯穿了女人的身影,把她牢牢钉死在地上。远处的文家侍卫冷冷盯着她倒下的身影,在一片混乱中收起手里的长弓。

  “我——”天翻地覆,她骤然断了声,头朝下栽进火海里。陈弱水感觉不到痛,她只觉得冷,那是血液流失后带来的冷意,或也是孤离在发作。

  她其实根本没有省下孤离,她把药全都留给了闵疏。太冷了,她想。她曾经恨过闵疏,但她又没办法不爱闵疏。她把自己的志向和才学都教给闵疏,她希望闵疏可以飞出这片天地。

  苍鹰翱翔在天际,也会是这么冷吗?安之怕冷,他以后一个人,谁来照顾他?

  陈弱水不知道,她腿上的浓水被烧干了,衣裙粘在在伤口上,但她觉得好舒服。她喜欢穿着衣服的感觉,那年她十六岁,站在江洲府的河道边看河灯,她遇见父亲的学生,他是个英俊的少年郎。

  陈弱水喉咙咕涌出血沫,睁着眼仰躺在火海里。火焰舔舐着她的腿和脸,她在这艳红色中看到多年前上元灯节那夜的烟花。真漂亮,她想。

  如果她没有遇到南下办差的丞相大人,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没有反抗他纳妾的要求,没有抗拒他的强暴。

  可没有如果。祸福无门,唯人所召。

  她想再看一眼闵疏,可是在这生命的最后关头,她也想再看一看自己,她想为自己也争口气。

  “……我是……陈……弱……”她睁大了眼,吐出了胸膛里最后一口气。

  火势蔓延得太快,几乎要蹿出府去。文家下人也加入到救火之中,奈何府里的水根本不够用,只能调了巡检司的水车来。

  惊动了巡检司,就已经惊动了长宁王府。上一次西大街失火,也是长宁王府派兵增援的。周鸿音和梁长宁先后赶到。

  此处人员混乱,巡检司和北镇抚司都派人来救火,还有文府的家奴和梁长宁的府兵。

  梁长宁皱眉环顾四周,突然说:“闵疏跑了。”

  “啊?!”周鸿音诧异,问:“什么,怎么闵大人突然就——”

  “去追。”梁长宁翻身上马,说:“事情不能闹大,陈氏已经死了,闵疏的身份不能见人,你我兵分两路,我去找人,你去封锁城门,来往都要细细盘查,务必要把人给我抓回来!”

  周鸿音颔首,说:“王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梁长宁再次打断他,他眼神阴郁,盯着周鸿音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收起你那些多余的感情,周鸿音,他是我的人,死也要死在我手里。”

  周鸿音攥紧了拳,而梁长宁已经翻身上马,带着张俭一路奔向丞相府的后门。

  周鸿音速度很快,他本来就做惯了这些事,军中抓逃兵和俘虏的时候比这艰难百倍,更何况闵疏手无缚鸡之力,只靠两只脚跑。

  周鸿音很快就在城外抓住了人,闵疏混在出城的人群中,在城门下禁令之前刚刚跨出去。

  他的背影太好认,混在百姓里,像鹤立鸡群。

  “站住!”周鸿音等闵疏出了城,才只身把人扣住。他没带副将,只骑了匹马。

  闵疏背影僵住,他脸上还有污黑的印记,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周鸿音扯住他的手腕,闵疏踉跄一步,差点栽倒在地。

  他身上还带着欢好之后的暧昧痕迹,周鸿音只当看不见,他把闵疏拦腰抱起,一把塞进了路旁的废弃马车里暂做掩护。

  “你要逃到哪里去?现在到处都是找你的官兵。”周鸿音握住他的手,急促地说:“我……你,你出了什么事,我在暨南的时候你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你跟我回去,好好说清楚,王爷不会杀你,我会护着你,你知道我对你也……”

  “我知道。”闵疏打断他,说:“毕竟周小将军看我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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