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杀我?”闵疏垂下眸子,又说:“他是不会杀我,我是他的刀,他不会折断任何一把武器。如今将临君主更迭,周将军如今自顾尚且不暇,又何谈保护我呢?”
周鸿音被他说中要害,半晌才结巴道:“……我,我可以先把你藏起来,将军府很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保证不囚着你!等风声过去——”
“风声过去是什么时候?”闵疏打断他,毫不留情道:“是等到长宁王死,还是等到他登基称王?”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长宁王死,周小将军以为能另投他主还是以为能独自苟活?若长宁王登基为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周小将军以为区区一个将军府就能藏得住我?”
周鸿音嘴唇动了动,什么都说不出来。
闵疏静静坐着,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周鸿音的手是军中汉子一贯的体温,温暖乃至炽热。
只是他闵疏是打寒风冷雪里长大的,这样的温暖他配不上,也用不着。
“我……我能为你做点什么的,闵疏,我……我的心意,我、你再等等,等我更强大一点……”
“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闵疏不再着急逃跑,他静静地看着周鸿音,像是大人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顽童。
周鸿音却为这句话徒然升起无限希望,他急促道:“再过两年,两年之后庸政覆灭、奸臣尽诛、共立勤王之勋,我必卸甲归田,咱们去江南——”
“周小将军,”闵疏轻轻笑起来,略带一点凉薄道:“你的心意我已尽知,可周小将军或许不知道我的心意。”
他端坐着,腰身柔韧挺拔,即便有些狼狈,却仍旧像一弯魅人心魄的月亮。
“我要梁长宁死,我要他用命来为赔。我要杀了文沉,我要……我的尊严尚不足惜,但我娘的命总没那么便宜。”
他顿了顿,又说:“我从前天真,以为自由是能求来的,可如今我彻彻底底明白了,自由只能靠抢。这天底下哪有什么自由?手握大权才有谈判的资格!”
他的声音冷淡,宛如商人在谈一桩买卖:“事到如今,我也不在意区区皮肉,谁能办成我想办的事,我就跟谁做这桩买卖。”
“梁长宁怎么操我,周小将军也可以怎么操我。梁长宁曾经怎么对我用刑,周小将军的鞭子打下来我也绝不掉一滴眼泪。”
“说我趋炎附势也好,说我人尽可夫也好,我不在乎。买卖嘛,钱货两迄最重要,周小将军说是也不是?”
周鸿音看着闵疏,为他这番自轻自贱的话惊愣片刻,挣扎道:“未到绝境,尚有转圜,如今不能动长宁王……”
边境来犯,天子暴虐,长宁王是大梁唯一的命数。
但这不该是闵疏的命数,他该有他的漫漫长路要走,没有人有资格困住他。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归于沉默。
“那小将军在同我谈什么价码?”闵疏静坐片刻,缓声道,“周小将军能看得上闵疏这点皮肉,是我的荣幸。只是天下美人数不胜数,大有比我更好、更清白的人在。更何况我只是一个男子,金屋藏娇不是好主意,私养男宠在府也不是好名声。周小将军如今成事在即,荣华富贵遥遥在望,实在不必为了我与长宁王作对。小将军与长宁王已经是同舟之客,若因此祸起萧墙而同室操戈,闵疏万死难辞其咎。”
闵疏抽出自己的手拢在袖中,死死握紧了袖中小刀。他下座叩首伏地,是个端正跪拜的大礼。
周鸿音慌张要去扶他,闵疏一动不动,道:“若周小将军今日放我走,闵疏必牢记此恩,涌泉相报。”
周鸿音知道他意已决,闵疏虽病弱,却是个主意很正的人。几次挽留或许会让闵疏知道自己的情意深重,但再阻碍他,他怕是要厌恶自己。
周鸿音僵了许久,终于别过脸去,狠狠咬牙道:“骑我的马,你走吧!”
闵疏松开袖子里的鱼肠小刀,发麻的指尖动了动,半晌抬起头来。
周鸿音别过脸不敢看他,大抵是怕自己后悔。
别回头,周鸿音想,闵疏,别回头。
闵疏直起身来撩开帘子下了马车,解开了牵着马匹的缰绳。他翻身上马,轻轻扯了扯缰绳,马儿嘶鸣一声,打了个喷嚏,没有抗拒他。
晚风吹起闵疏的发丝,远处的落日逐渐西沉,金黄火红的云霞满天舒卷,而在更远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地平线。
那是他要的自由。
他要从这里走出去,走到更干净的地方,余生若能再见,他要以清白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再下一局。这一局不是猜子,不是复盘。这一局不谈生死,不论输赢,只了恩怨。
闵疏最后看了一眼周鸿音,少年将军背对着他,他们将在此处分道扬镳背道而驰,此后或有缘相逢,或再无相见之日。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一路顺风,闵疏。周鸿音背对着他默念。
闵疏迎风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扬声道:“今日别过,只盼再无来日!”
他漠然转身,驾马扬鞭,像是终于冲破牢笼的鹰,于落日最后的余晖一同消失在道路遥远的尽头。
此后便是冗长黑夜,再无回首的余地。
第75章 重游
闵疏没抓回来,这是梁长宁意料之外的事情。
周鸿音垂手站在廊下,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请王爷责罚!”
梁长宁身上都是伤,他冲进火海里找了一圈,没找到闵疏,还把自己烧伤了。所幸伤口不严重,孔宗又做了万全的准备,才没叫伤口感染。
孔宗给梁长宁上了药,说:“我顺带给王爷把个脉吧,听暮秋说,王爷近日总是觉得冷,今日又进了火场,怕寒火毒交错伤身。”
梁长宁光着上半身,绷带下的肌肉结实有力,药粉撒在伤口上辣椒水一样地磨人,他闷哼一声,把外衣穿回去,又把手腕翻转搁在桌子上。
孔宗闭眼诊脉,梁长宁对周鸿音说:“罚你什么?你若只是没抓住闵疏,那也不算是你职责疏漏,没什么可罚的。”
周鸿音没说话,他捏着拳头,倔强地立在廊下。
“可你放走了他。”梁长宁冷声道:“为什么?”
“我不是放走了他,我只是没有阻拦他。”周鸿音说:“他本来就该飞出去,困在这里只是一时,王爷明知他不是笼中雀。”
梁长宁抬脚跨出去,他三两步下了阶梯,与周鸿音面对面站着。周鸿音带着点侵略意味地和梁长宁对视,梁长宁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把人扯到自己面前,狠戾地低声说:“周鸿音!别把你那点泛滥的同情心用错了地方!你心里想的谁他妈不知道,是真仁善还是假慈悲不必再装,我告诉你,闵疏身上带着奇毒,离了京就是死!”
周鸿音一惊,立刻说:“不可能!闵疏好生养在长宁王府,谁敢谁他下毒!”
“你连他的身份底细都不知道,还敢冲出来和我抢人。”梁长宁一把扔开他,嘲讽道:“驴粪蛋子表面光,要不是你还有点蛮力,也能混到如今?”
孔宗拦下他们二人,又对着梁长宁说:“王爷,我估摸着,孤离已经解了。”
二人一同看向孔宗,孔宗又说:“我得再替王爷把一次脉。”
这个过程颇有些漫长,周鸿音拖到入夜,不得不回宫述职。
孔宗终于收回手,沉吟片刻说:“王爷中过孤离?”
“不曾。”梁长宁笃定道:“我没私底下见过文沉,文画扇沾过的食物我一样都没碰过。”
孔宗不信:“从脉象上看,王爷不仅中过孤离,身子还有些虚,这种虚是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同闵大人有些像。身中孤离者畏惧严寒,且越来越严重。不过我看王爷的脉象却没什么大碍,应该是孤离已经解了。”
梁长宁蓦然想起那日闵疏叫他喝的那碗补药。当时梁长宁还以为他是真的怕苦,才替他把药喝了,如今想来,孤离或许就藏在那碗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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