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身形单薄,瞧着比他的年纪还要小,长得也只能算是普通偏上,怪不得没有在青楼里接客,而是被逼着躺到大街上,装成穷苦人家的孩子,“卖身葬父”来骗钱。
瑞雪低声应是,离去前,小心翼翼地掩上了轿帘。
沉闷的咳嗽声时不时从轿帘后传来,跟在瑞雪身后的少年听见后,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光。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楚王府的轿子终于行出了城门。
所欢命人将软轿停在路边,自个儿扶着瑞雪的手,脚步虚浮地走到一旁,在尚且带着寒意的风里喘了许久,终于缓缓回过了神来。
早春时节,风里满是浅淡的花香。
“人呢?”他拨弄着面纱,幽幽地问身边的侍女。
“在后头呢,”瑞雪知他问的是卖身葬父的少年,“世子妃可是要见他?”
所欢颔首。
瑞雪便麻利地唤来歇脚的侍从,让他们将少年带到了所欢的跟前。
微风拂面,春寒料峭。
所欢并不急着说话,而是俯身折了一枝要开不开的迎春花,用粉红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挑弄。
而他不说话,瑞雪自然也不会开口。
于是乎,沉默的少年渐渐绷不住,涨红了一张脸,问:“你是……楚王府的世子妃?”
“明知故问。”所欢勾唇笑了,“盛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楚王府的老太妃为了给世子冲喜,抬了个假道士进门?”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闻言,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我没有名字,青楼里的人都叫我絮棉。你为什么要救我?”
“怎么,你不想我救你?”他反问,“你若是想继续待在青楼里,我绝不阻拦,这就放你走。”
“不……”絮棉的脸色愈来愈红,似是有千言万语汇聚在胸腔里,却又说不出口,人都要憋疯了。
“也罢。瑞雪,你去帮我给手炉换块炭来。”所欢垂眸叹了口气,寻了个借口支走侍女,继而又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我是药人。”絮棉果然没有再犹豫,狠下心说出了实情。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所欢的心跟着颤了颤。
药人。
这少年竟和他一样,也是药人。
“药人。”所欢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舌尖扫过牙根,品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你当真……是药人?”
絮棉看起来不知所欢也是药人,兀自点头:“世子妃可知,一个药人,留在青楼或是走,没有任何分别?”
“怎会没有分别?”
“因为我是药人。”絮棉方才还充血的脸,而今已经惨白如鬼。
他将自己最不堪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下,言语里满是浓重的不甘。
“世子妃可知,成为药人,只能以男子的阳精为食?”
所欢当然知道。
他眼神飘忽地回答:“我知。”
“那世子妃可知,就算是吃再多的阳精,药人也难逃一死?!”
“我……”他移开视线,看着官道上熙熙攘攘的百姓,轻声反驳,“我不知你为何会这样想,但我知道,就算是药人,也有活下来的办法,倘若你能寻到一个真心待你之人,或许……”
“世子妃是说,让我寻一个寻常男子嫁过去,以他的阳精为食?”絮棉失笑抬首,只能算是清秀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恨意,“这天下哪有什么一心一意之人,世子妃怕是在说笑吧?”
言罢,他也不再看所欢的神情,低头扯住了自己脏兮兮的袖子:“况且,就算是真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娶我,我也活不了多久。”
“这又是为何?”所欢忍不住追问。
“因为……”絮棉的头垂得更低,沉默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再次开口,“因为药人本身,就是活不久的呀。”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风一吹,似乎就能散。
但所欢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句话。
絮棉说:“所谓以阳精为食,能让药人活下去的说法,不过是青楼里的龟公乃至世间男子用来诓骗我们的说辞——”
“他们给我们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让我们穷尽一生去寻找一个能让我们活下来的男人……”
“多可笑啊,我见过很多人到死都不明白,不是他们找的人不对,而是我们自己这被药物糟蹋的身子……我们本就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蟾,根本活不久啊!”
第73章
*
“逆子……逆子!你……你根本不想我活命!”
凄厉的怒吼从道观的偏房里传出来,紧接着,一碗滚烫的汤药也从窗口飞了出来。
付段一时不察,被汤药泼了满头,脸色顷刻间阴沉了下来,但他抬起头,看见站在一旁的楚王,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赫连与寒负手而立,对老太妃的咒骂充耳不闻,甚至有闲心问身边战战兢兢的小道士:“道观里可还有我楚王府的世子妃留下的东西?”
“回王爷的话,贫道……贫道不知!”小道士哭丧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答,“世子妃……世子妃的卧房,向来只有……只有师父能进!我等……我等从未踏足!”
“咔哒!”
小道士话音刚落,就听见了冰雪碎裂的脆响。
赫连与寒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只有谢璧能进?”
“是……是的。”
陡然低沉的质问吓得小道士两股战战,差点一屁股坐在冰冷的雪地里。
他不敢抬头,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满眼都是随风飘摇的华贵衣袍。
暗金色的蟒纹随着袍角狰狞地翻飞,某一瞬,似乎要扑到小道士的脸上了。
他慌乱地后退,方意识到,楚王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你可知……谢璧对世子妃做过什么?”
小道士猛地怔住。
谢璧对所欢做过什么,他当然不可能亲眼见过,可他在玉清观中多年,就算没亲眼见过,也能猜到一二——师父的徒弟中,除了他们这些真道士,剩下的都是被喂成药人的双。
这些双都有着美艳的皮囊,被谢璧好生养在偏院里。
小道士有时夜里惊醒,会听见一两声甜腻的呻吟。他不敢细想,也不敢循着声音找过去,却再也静不下心来修行,只能枯坐在三清座下,忏悔自己心中挥不去的绮念。
“贫道……”小道士张了张嘴,恐惧在心中迸发。
他要如何回答楚王的问题?
所欢原本的确是谢璧的徒弟,可他现下已经嫁入了王府,成为名正言顺的世子妃,他若承认自己知晓世子妃曾经被谢璧调教过,不是找死吗?
可惜,小道士的犹豫已经让赫连与寒猜到了真相。
楚王的鹰目中闪过一道狠戾的光:“看来是知道。”
言罢,他的手腕毫无预兆地一扬,点点寒芒在小道士的面前闪过,紧接着,热滚滚的血溅落满地。
赫连与寒甩去剑上的血,冷哼着将苍白的头颅踢到一旁:“没挖出你的眼睛,已经是本王开恩了。”
“付段,剩下的人都交给你。”
付段神情一凛:“王爷放心!”
“哐当!”
沾血的长剑重归剑鞘。
赫连与寒捻了捻指尖上的血,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来:“呵,忘了这不是在本王的王府……还望母妃不要怪罪的好。”
他说话间挑起眉,冷冽的目光直刺向紧闭的卧房的门。
门后像是有什么人,被这一声吓得踉跄了几步,“砰”的一声撞倒了屋中的摆件。
“哧。”赫连与寒早有所料,再次将手负于身后,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房门前,“母妃,儿臣进来了。”
他不给屋内之人拒绝的机会,直将门踹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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