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信封掉落了出来。
赫连青压抑了许久的委屈以及愤怒,在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后,彻底爆发。
眼泪夺眶而出,他呜咽着抓起信,颤抖着拆开。
那是老太妃留下来的信。
赫连青断断续续地看着,直看到天色已晚,屋外的粗使婆子试探地询问:“世子,可要点灯?”
“滚!”回答婆子的是声嘶力竭的怒吼。
赫连青吼完,重重地滚落到榻下,既没有喊痛,也没有再流泪,而是挣扎着用胳膊撑起上半身,握住了床榻前的烛台。
没有点燃的灯芯被封在凝固的灯油中,犹如一只困在琥珀中的飞虫。
赫连青盯着“它”看了半晌,然后在天色彻底昏暗下来的时候,唤来了婆子。
“哎呀,世子,您怎么躺在地上?!”粗使婆子好不容易被允许回到卧房,又见赫连青面色惨白地靠在床榻前,大惊失色,“奴婢这就扶您起来!”
她轻轻松松地将瘦削的世子抱上床,又熟练地翻动着赫连青的衣袍,检查他是否因为行动不便,弄脏了衣衫。
这些事,赫连青忍受了十多年,原本已经完全习惯,现下看了老太妃留下的信件,却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了。
他毫无血色的面颊浮现出两团赤色的红晕,因为过于羞愤咬破了下唇,丝丝鲜血顺着凹陷的面颊滚落到了下颌边。
婆子一无所知,生满茧子的手粗鲁地反复按压赫连青的腿。
那是宫中太医传给府中婆子的手法——每日按压,避免他的腿彻底废掉。
轻微的刺痛不断地从虚软无力的腿根处传来,赫连青的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他想起了方才所欢离去前,望向自己的眼神。
轻蔑,不屑,同情……
唯独没有爱意。
“明明……明明我们刚见面的时候……”赫连青一张嘴,就是满嘴的血腥味。
明明刚见面的时候,所欢还会蜷缩在他的身边,像只受惊的兔子,委委屈屈地诉说着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也会在听了他的身世后,暗自垂泪,说他也和自己一样不幸,感同身受。
原来全是假的。
就像是他的身份,全是假的。
“哈哈……哈哈!”
给赫连青按摩的婆子被他突如其来的惨笑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赫连青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笑得越来越疯癫。
“哈哈哈……哈哈哈是假的……都是假的!”
“世子疯了,世子疯了!”粗使婆子呆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忽地从地上弹起来,惊叫着向卧房外冲去,“世子疯了!”
而在她的身后,赫连青缓缓收敛了笑意。
他侧躺在床榻上,手肘后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
“父王……”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恶毒。
“让儿臣活到今日,是你犯的最大的错误!”
赫连青在婆子唤来太医之前,将老太妃留下的信递到了烛台边。
这盏烛台已经被婆子点燃,摇曳的烛火暖融融地映在他的眼底。
火舌小心翼翼地舔舐着信纸的一角,犹如谨慎的毒蛇,在捕猎前,先用血红色的芯子试探。
很快,信纸一角已经无法满足火蛇的胃口。
它将整张信纸都吞入了腹中。
恰在此时,凌乱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太医在最后一丝灰烬落在床榻下时出现在了卧房门前,赫连青也早早地倒在了床榻上,面无血色地闭上了眼睛。
“你不是说世子……咳咳!”急得满头大汗的太医一冲进卧房,瞧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高悬的心重重落下,怒从心起,“你可知,你方才那几句话,是要掉脑袋的?!”
婆子乱了手脚,口不择言道:“可……可我给世子按腿的时候,他……他在笑!”
“笑又如何?”太医强压着怒火,走到榻前替“昏迷”的世子诊脉,须臾,彻底板下脸来,“世子和以前一样,并无什么不妥……倒是你,怎么有胆子编派世子?!”
别说世子笑一笑不是发疯,就算真的发了疯,也由不得一个粗使婆子胡言乱语。
婆子闻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可不等她辩驳,躺在床榻上的赫连青忽地睁开了双眼。
“她弄疼我了。”他扭动着僵硬的脖子,“嘶嘶”地喘着气,像条冬眠被吵醒的蛇,阴毒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废物,觉得我没有知觉?”
“……我就算真是个废人,也是楚王府堂堂正正的世子,不是你们这些卑贱的婆子可以肆意羞辱的!”
婆子的眼睛随着赫连青的话,一点一点睁大,连跪坐在榻前的太医一时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世人都说,楚王造孽太深,才得了这么一个懦弱无用的嫡子。
赫连青不仅是个瘫子,还是个毫无建树的瘫子。
他软弱,怯懦,身体上的残缺带走了他身上皇族子弟的傲气。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可如今,这个废物忽地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居高临下地命令:“拖出去,乱棍打死!”
“世子?!世子饶命啊!”粗使婆子犹如五雷轰顶,涕泗横流地求饶,“奴婢错了,奴婢不敢了!还请世子开恩啊!”
哀号在药味弥漫的卧房内回荡。
屋中众人大气不敢出,不自觉地看向了瘫痪在床榻上的赫连青——虚弱的世子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虚弱地咳嗽了几声。
但他没有流露出以往的犹豫与不忍,只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晃了晃。
其余人心里皆是一紧,眼睁睁看着跪在地上的婆子被拖了出去。
“等等。”赫连青直到她被拖到卧房门前,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婆子眼里立时迸发出了两点希冀的光:“世子——”
“就在院子里行刑。”
可她等来的,是更残酷的惩罚。
“以前太过纵容你们,是我的错。”赫连青虚虚抬手,立刻有满脸惊恐的婆子上前扶住他的手腕,帮他从床榻上坐起身。
“……但这样是不对的。”赫连青眯了眯眼睛,挥退了想要关上卧房门的侍从,“你们都给我看看……这就是在我房中做事不守规矩的下场!”
粗长的棍子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婆子的身上。
凄厉的惨叫在长安院的上空久久不散。
连在宫中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太医都不忍地垂眸,赫连青却还一眨不眨地盯着被打到毫无声息的婆子。
他看着地上绽放出的一朵又一朵血花,痛快地勾起了唇角。
原来这就是父王平日里的感受。
原来这就是所欢想要的权力。
“把院子打扫干净。”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的婆子早已死透,赫连青幽幽的声音从卧房里飘了出来:“脏死了。”
脏死了。
父王也好,所欢也罢,都脏死了。
他才不要自己的屋中有他们暗中安排的人。
第81章
长安院死了一个婆子的事没有传到所欢的耳朵里。
只是一个粗使婆子,死得再惨,也没有人会在意。
倒是崔妈妈上了心,特意将这件事说给了瑞雪听。
“死了?!”瑞雪吓了一跳。
“可不是嘛!”崔妈妈是背着世子偷偷来找瑞雪的,时不时心虚地往身后看一眼,似乎怕有人将她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世子,“还是乱棍打死的呢!满院的人都瞧见了。”
“这可真是……”瑞雪原本在准备药膳,听了这一番话,登时停下了手,“世子居然杀人了?”
崔妈妈愁眉不展:“说起来,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呢!”
“……老太妃还活着的时候,我也是时常见世子的,那时的世子……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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