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欢的心里打起鼓来。
他爬了父王的榻,自然是心虚的,哪怕赫连青只是个无法从床榻上起身的废物,他的心里依旧惴惴不安。
“这些时日,世子有没有……”所欢脸上的笑意淡去,斟酌着问,“有没有好些?”
他问得含蓄,赵泉听不出其中的关窍,答得甚是随意:“世子还是老样子,成日昏睡,不过,有时也会唤些人去问话。”
所欢藏在袖中的五指狠狠地攥紧,生怕自己流露出太过明显的惊恐,强压下语气里的战栗:“可有叫你去问话?”
“的确有过一次。”
“问了你什么?”
“也没什么。”赵泉见所欢不再喂招财,便殷勤地递上干净的帕子,继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纤细的手指,“世子就是问了属下一些寻常的问题,比如世子妃喜欢什么,平日里有没有喜欢看的册子或是喜欢听的曲子。”
所欢越听越是心惊胆战:“你是如何回 答的?”
赵泉难为情地低下头:“小的无用,不知道世子妃喜欢什么,便答您身子欠安,终日困在王府中,连曾经待过的玉清观,都没能回去几回呢。”
所欢听罢,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第67章
赵泉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也担心起来。
他瞧了瞧站在一旁,垂眸不语的瑞雪,又看了看揪着帕子,一声不吭的世子妃,最后忍不住开口:“世子妃,小的是不是说错话了?”
所欢瞬间惊醒,抿唇摇头:“你没有说错话。”
他叹了口气。
是他做错了事,又有什么理由迁怒侍从呢?
更何况,赵泉从未察觉他与楚王的关系,何谈泄密?
是赫连青非要向父王请安,是赫连青想要一个真相。
一切的一切,都是赫连青自己发现的。
所欢颇有些无奈地将缎带重新系于额间。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他与父王之事,行得张扬,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就算赫连青现在无所察觉,日后也定会发现端倪。
其实所欢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想不想要被发现。
似乎是不想的。
这可是扒灰啊!
若是人尽皆知,他离死期也不远了。
可……可他又隐隐有些残忍的期待。
期待赫连青自己发觉他与父王的关系,这样,无论结局好坏,他都不用煞费苦心地演戏了。
这一出变故让所欢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抱着招财,想要见父王,又怕刚巧撞上向父王请安的赫连青,便在长安院中歇了下来,然而,吃了两块糕点,他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若是世子这时候回来了,他要说些什么?
所欢夹起糕点又放下,在他身侧服侍的瑞雪误以为他不喜欢这些糕点,赶忙将另一碟子甜点奉上。
“罢了,我没有胃口。”所欢搁下了筷子。雨兮団兑
“世子妃,您才用了两块。”瑞雪蹙眉劝道,“您先尝尝这碟甜糕,若是不合您的胃口,奴婢再让人给您换新的。”
“不是甜糕的问题,”所欢苦笑,“你呀……”
他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如何诉说。
瑞雪知晓所欢与楚王之间的关系,几乎是瞧见他的神情,就猜出了他在烦恼什么。
可猜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如此惊世骇俗之事,世俗难容。
淡淡的愁绪笼罩在所欢精致的眉宇间,犹如朦胧细雨,迷蒙又引起人的无限遐思。
赵泉难耐地揪着衣袖,面对世子妃,压抑已久的邪念再次萌发,似是心口有只不安分的兔子,恨不能跳出胸膛,直蹦到世子妃的怀中去——真正趴在世子妃怀中的幼虎似有所感,橙黄色的竖瞳闪过几道暗芒,看向侍从的眼神逐渐冰冷起来。
即使是被驯服的幼虎,除了认定的主人,也只服从强者。
招财认定了所欢,忌惮赫连与寒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却不会在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赵泉。
“嗷。”它龇着牙,懒洋洋地叫了一声,继而将毛茸茸的脑袋搁在了所欢的臂弯里。
“别闹。”所欢安抚性地按了按虎崽子的脑袋,再抬头,看向赵泉,不着痕迹地蹙眉,“你去看看世子回来没有。”
赵泉不疑有他,小跑着往外去了。
“世子妃,”赵泉前脚刚迈出长安院,瑞雪后脚就开了口,“此人心术不正。”
“但是忠心。”所欢单手扶着额角,疲惫地垂下眼帘,“瑞雪,在王府中寻一个忠心人,太难了。”
瑞雪浑身一凛:“世子妃,奴婢必定……”
“你不必多说,我晓得。”所欢打断她的话,“我只是习惯了。”
所欢拂了拂耳边的碎发,任其落在脸颊上:“世间男子,看我的目光,大抵如此。”
他冷笑着仰起头,斜插在发髻间的金簪微微晃动,闪出一片细碎的光。
瑞雪面前的人,明明有着世间最美艳的皮囊,说出口的话,语气却无所谓到了极点:“那便看吧,左右……不过是皮相罢了。”
所欢见侍女满脸茫然,难得有心情解释起来:“世家子弟,若是生得好看,女子也好,男子也罢,说媒的人必定踏破门槛,可穷苦之人若是生得好看,哪里会有什么媒人?”
他换了只手托住下巴,方才那只撑住额头的手上已经浮现出了惹人怜爱的红痕。
“像我呀,十岁以前,见到的男子,全是来青楼里寻欢作乐的嫖客。”所欢的睫毛上浮现出淡淡的水汽,犹如清晨凝结的露水,“十岁那年,我随师父离开青楼,成了个艳名远播的假道士……哧。”
他自嘲地笑起来:“来看我的,还是那群换了身衣服,道貌岸然的嫖客!”
所欢的身世不算秘密,瑞雪却依旧听得面色苍白,无声无息地跪在了他的脚边。
所欢毫无察觉,睫上的水光漫延到了眼底:“所以你说,我这样的人,还会怕什么?不过是被多看两眼,我早就习惯了。”
不过是多看两眼。
在这偌大的王府里,他不能少了一个忠心的仆从。
“世子妃。”
所欢话音刚落,眼前就多出了侍女颤抖的手。
瑞雪不知从哪里寻来了面纱,颤抖着递到了他的面前。
所欢有些意外地接过,心里跟着一暖。
“难为你还能想到这个,”他不外出时是不必戴面纱的,但瑞雪的好意,他还是选择了接受,“戴上也好。”
所欢抬手将面纱戴在了面上,朱唇与半张粉白的俏脸立刻被遮在了云雾般的布料后。
“走吧。”他又理了理衣衫,见赵泉还没有回来,干脆起身,“时辰不早了,世子就算没回来,也必定不会一直在父王那里。”
所欢猜得不错,赫连青并不在赫连与寒跟前。
可怜的世子挣扎着来到父王的卧房前,来不及质问,就已经支撑不住,浑身发烫地晕厥了过去,竟是连赫连与寒的面都没有见到,便被抬到了偏房,被太医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
赫连与寒在屋中把玩着秦毅送来的墨玉长针,听了这话,冷笑着吩咐前来禀告的太医:“你们且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太医在宫中行医多年,对赫连与寒对待世子的态度见怪不怪:“王爷放心,世子并无大碍,只是在来的路上多吹了会儿冷风,一时有些撑不住,待灌下几碗补药,就能醒了。”
“如此甚好。”赫连与寒不以为意,将手里的玉针收入袖中,转而问起药膳之事。
太医虽不知赫连与寒与所欢的关系,却知道王府里除了个病歪歪的赫连青,还有个病秧子世子妃,连忙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的药膳配方:“还请王爷过目。”
赫连与寒抬手,示意侍从将药方拿来:“这些药膳当真有用?”
“回王爷的话,药膳补的是根本,是精元。”太医之所以能成为太医,多多少少有些真本事在身,闻言,颇为自负道,“就算是行将就木之人,多食药膳,也可多活几日。世子妃并无大病,只是身子孱弱,多食药膳,必定能延年益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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