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妈妈忙不迭地应了,赔着笑将所欢和赵泉迎进了屋:“世子妃且用些茶水,我这就去通报!”
所欢微微颔首,将狸奴往地上一放,端起茶碗,借着抿茶的当口,细细打量起老太妃的屋子来。
老太妃住的地方,可真真配得上“富丽堂皇”四个字。
他所在的,尚且不是正厅,红木架子上便已经堆满了金银玉器,甚至还有几颗夜明珠随意散落在架子上——想来在老太妃的眼中,它们并不珍贵,全用作照明了。
所欢正目不转睛地瞧着,里屋忽地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老太妃含怒的质问:“他来做什么?!”
所欢身旁的赵泉也听见了,气愤不已:“世子妃,您为了老太妃的身子,不惜大雪天去道观清修祈福,可您也瞧见了,老太妃她……老太妃她不领情啊!”
“我是小辈,”他乐得老太妃惬气,将茶碗轻轻放下,状似无奈地扶额,用水波似的长袖遮住了唇角得逞的笑意,“孝敬长辈是应该的。再说了,我嫁的,是世子,只要世子能好,老太妃如何待我,我都不会在意。”
赵泉闻言,忍不住抬眼觑着所欢恬静的笑脸,暗暗懊恼——若是世子没得怪病,且身体康健,他和世子妃一定会是一对世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可……可世子是个瘫子啊!
楚王府的世子身子连寻常的家丁都不如,如何配得上善解人意的世子妃呢?
赵泉念及此,猛地打了个寒战,既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心中又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丝旖念。
世子身子不爽,断然不能与世子妃同房,所欢年纪小,又是个双,总有忍不住……
“世子妃,”匆匆回来的崔妈妈神情尴尬,多半猜到老太妃的抱怨被所欢主仆听了个清清楚楚,言语间充满窘迫,结结巴巴,“老太妃……老太妃身子不适,劳烦您再等等。”
回过神的赵泉一个忍不住,脱口而出:
“崔妈妈,咱们世子妃真的有急事,且就是几句话的事,老太妃为何不肯见人?”
“赵泉,”所欢适时制止了家丁,“既然老太妃还没起身,那我就再等等……崔妈妈,你照顾老太妃,想是累极,先去歇歇吧,这里有赵泉照顾我就好。”
崔妈妈哪里敢走?当即留下,又命人送了茶点来,小心翼翼地奉在了所欢手边。
茶水温热,茶点精致,但屋内主仆三人,谁的心思都不在吃喝上。
所欢早看出替自己验身的嬷嬷比旁人要精明几分,见状,也不阻拦,用脚蹭了蹭打盹的狸奴,端起茶来又饮了一口。
崔妈妈耷拉着松弛的眼皮,眉心微拧:“世子妃,您这只……”
“这猫儿是父王给的。”所欢浅笑着低下头,“说是从漠北带回来的,与我先前那只像,便送与我了。”
崔妈妈原本想提醒一句,老太妃见不得狸奴,一听这猫儿是楚王给的,背上立时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了起来。
崔妈妈看得明白:赫连与寒三年未归京,赫连青又天生是个瘫子,这偌大的王府就看似掌握在了老太妃的手里。
连老太妃自个儿都觉得自个儿可以做王府的主,偏生崔妈妈不这么认为。
多年前,王爷尚是皇子,崔妈妈也还是老太妃——先帝舒嫔宫里的一个寻常宫女,她曾亲眼见过赫连与寒旁若无人地斩去太监首级的模样。
那个还未到出宫开府年纪的小皇子,笑着擦拭沾满鲜血的长剑,周身跪着一圈吓得瑟瑟发抖的宫人。
“母妃胆小,今日之事,就别说出去吓唬她了。”赫连与寒像踢皮球一样,将太监丑陋的头颅踢进花丛。
“你们之中,若是谁说漏了嘴,让母妃受了惊吓那便是一死。”
宫里的人命都短,崔妈妈能活到今日,便是善于保守秘密的缘故。
而今,楚王回了盛京城,老太妃被软禁在院中,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楚王府的天要变了。
不,或许从未变过。
崔妈妈头皮一炸,忽地意识到,这三年来,老太妃在王府中作威作福,楚王未必一无所知。
若是知道……
“世子妃,”崔妈妈再也不敢细想下去,狠下心,扑通一声跪在了所欢面前,“还请世子妃救我可怜的小女一命!”
“哎呀,崔妈妈,您这是做什么?”所欢吃惊地将糕点放在一旁,“好端端的,为何哭了?”
崔妈妈挤出满眼的泪,哭哭啼啼地诉苦:“世子妃有所不知……”
她七拼八凑出一个还算完整的故事,大意为家中男人早死,二人膝下唯有一女,亦在王府里当差,可惜前不久被大夫诊出了痛病,天天靠参汤吊命。以前,王爷没回府的时候,老太妃掌家,春风得意,从未克扣过她的月俸,现下,老太妃却是马失前蹄,因为世子的婚姻,诸事不顺,一气之下,竟克扣起下人们的月钱来。
“我那小女可怜得紧,本已许了人家,却因为病重,只得作罢!我也不求世子妃接济,但求世子妃能让我去您身边服侍,照常发月俸,那便是救小女一命了!”
“你要到我身边侍奉?”所欢自是不信老太妃身边的婆子说的话,垂眸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吹去水面上的茶沫,“这不太好吧?崔妈妈,你可是侍奉老太妃的老人了,如今老太妃尚在病中,离了您,怎么行?”
崔妈妈面色一白,膝行至所欢脚边:“世子妃教训得是,老婆子我定是要待老太妃痊愈后,才能去您面前侍候的!”
“……老婆子也没什么本事,只一样,世子妃可稍稍安心,那便是……那便是您在王府里,从此以后,不止有赵泉一个人可以使唤!”
此话一出,所欢立时陷入了沉默。
而跪在地上的崔妈妈,早已急出了满头大汗。她知道,所欢并非什么善类,她也不是被美色所蒙蔽的赵泉,觉得他出淤泥而不染,心地善良,听个故事就会愿意伸出援手。
她只是预料到了老太妃的势力日薄西山,想要在王府中搏一条出路罢了。
她心里,还藏着更可怖的秘密。
三年前,先帝驾崩。
流言纷纷,大多为无稽之谈,崔妈妈却亲耳听过老太妃的梦话。
老太妃在梦里惊恐地喊着:“皇儿……是皇儿杀了陛下!”
崔妈妈无意中窥得可怖的真相,吓得几夜未眠,生怕自己落得跟昔年太监一样的下场,整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好在,楚王三年未归京,天高地远,崔妈妈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恐惧。
谁知,世子一朝成婚,赫连与寒再次回 到了盛京城,崔妈妈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跟着老太妃,必然是不行了。
至于世子……呵,连只猫儿都护不住的废物,如何能护住她?
天无绝人之路。
冲喜的世子妃所欢,看似毫无根基,落在崔妈妈眼中,却是现下最好,也是最牢靠的靠山了。
她看人准,也熟知男子的脾性。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所欢生了张祸水的脸,楚王也没能幸免。
又是给金簪,又是送狸奴……摆明了动了心思。
故而,所欢这个看似孤立无援的世子妃,实则才是王府中最了不得的人物。
“赵泉,还愣着做什么?扶崔妈妈起来吧。”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所欢终是喝完了茶。
他和颜悦色地抬手,示意赵泉将崔妈妈扶起来。
崔妈妈悬起的心落下大半,心知这事儿是成了,忍不住用帕子按了按额角:“多谢世子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婆子我……我明日就出门为您烧香!”
“烧香倒不必。”所欢一哂,扭头看了看里屋,“老太妃起身了吗?”
“我这就去看看!”
崔妈妈踉踉跄跄地跑走,赵泉忍不住开口:“世子妃,崔妈妈是老太妃身边的人,您怎么放心她来照顾您?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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