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业十五年(57)
蜷川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陆湛:“老三!别去!”
蜷川没有理会,最后留了几句话给他:“到家以后记得安慰小嘉,他胆子小,可能吓着了,管住卞云的那张嘴,他说话容易得罪人,还有,对薛行好点,他是个好人,你对他好,他也会回报你的。”
“我要走了,不能继续陪你们了。”,蜷川笑着挥挥手,“再见。”
他推开门,背影很快消失在陆湛的视野中。
第一个雨夜
苏婉佳喜欢穿长裙,她的每条裙子都找裁缝改过,朦朦胧胧地勾勒出身体曲线,天热了就穿过膝款的,天凉了就搭一件披帛,着装风格不像爱豆,倒像深居简出的贵妇人。
苏婉佳已经在舞蹈房等了很久,膝盖冻得通红,踩着高跟鞋的双脚也越来越疲惫,但她依然笔直地站在灯下,全身镜倒映出黑色裙摆上的褶皱。
一阵风吹来,裙摆微微飘动,苏婉佳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你来了?”
沈兰茵冒雨前来,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水珠凝在厚重的底妆上,见到苏婉佳脱口就问:“你自己的烂摊子收拾了吗?急匆匆叫我来干什么。”
“一上来就剑拔弩张啊。”,苏婉佳的语气有点遗憾,“别这样,你最近也没什么工作的。”
换来沈兰茵对她怒目相视。
苏婉佳:“我叫朋友来叙叙旧不可以?”
沈兰茵一把甩开滴水的雨伞:“这种天气叙什么旧。”
“这场雨要下三天呢,难道这三天里,我就什么也不做吗?”,苏婉佳慢慢踱到窗边,雨丝飘进来,她的漆皮高跟鞋上很快缀满水珠。
苏婉佳关上窗,眼神比天上的云还要迷蒙:“我记得那块板当时是新的,现在都这么旧了。”
舞蹈房里另一头有一块软木公示板,材质类似于绒面,沈兰茵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生理性地战栗起来。
玉面的练习生都认识这块板,每次季度考核,所有人的照片被钉在上面,像十字架上受刑的耶稣,考核结束后,由声乐和舞蹈老师共同裁决谁去谁留,淘汰的练习生照片会被撤走,过关的则留下,继续承受这场旷日持久的刑罚。
当然,留得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沈兰茵曾经差点就放弃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照片已经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浮灰。
苏婉佳注意到沈兰茵的目光,走到那块公示板旁边,用手指抚摸板上细密的针孔。
她凭记忆找到一个位置,神往地说:“我的照片当时就贴在这里,后面排着十几个女孩。”
“你还有脸说。”,沈兰茵阴沉地道。
苏婉佳表现得很豁达:“没什么不能说的,当初公司筹备这个团,我是唯一一个确定入选的成员,我代表着中心概念,你们都是我的延伸。”
沈兰茵出离愤怒地打断他:“闭嘴!”
苏婉佳没有闭嘴:“你应该还记得那天吧,出道组的最后一次考核。”
“我怎么会不记得。”
沈兰茵突然哽咽了。
她呼出一口气,变得健谈起来:“我记得那天是一月十二号,每月十二号都有考核,我和月明,还有其他三个练习生一组,我们是最后一组,表演完以后,大家都在等。”
沈兰茵往前走了几步,对着一片虚空比划:“老师都坐在公示板前面,有一张很长很窄的桌子,我和其他人在左边,你一个人在右边,你的照片也在公示板的最右边。”
她停了停,咬牙切齿地低语:“当时,窗敞开着,冷风拼命往里灌,我们的表演服装太薄了,胳膊和腿还露在外面,真的好冷啊,可是谁也不敢去关窗,老师讨论了多久,我们就在风里站了多久,我当时快要晕过去了,我在忍,所有人都在忍。”
“我不停地想,为什么你不用忍,为什么只有你不用忍?”,沈兰茵饱含恨意地剜了苏婉佳一眼。
当时苏婉佳是第一个表演完的,老师给了她换装的时间,她换好羽绒服才出来和其他练习生一起等待,沈兰茵记得那件羽绒服,驼色短款,版型有些臃肿,更加显得那个女孩子的下巴精致小巧。
她静静看着左边的一大群练习生,眼神和现在别无二致,高傲,带着一点好奇和怜悯。
苏婉佳不痛不痒地笑了笑:“后来老师让你们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你应该很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对吗?”
她偏着头仔细回忆:“确实讨论了很久,几张照片撤了又留,不断减少、交换、互相替代,我觉得太没意思了,有些不耐烦起来,荀老师还记得吧?就是那个教声乐,从来不笑的女老师,她发现我等急了,拉拉我的手,指指墙上的女孩子,问我,婉佳啊,你喜欢谁?我大概看了看,最后告诉荀老师,我喜欢她。”
苏婉佳的樱桃小口一张一合:“我选的是你。”
她轻轻柔柔地摧毁了沈兰茵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后者闷哼一声,扶着墙颤抖流泪。
“如果我当初选了别的女孩就好了,月明直到今天都能好好活着。”,苏婉佳面带憾色。
沈兰茵破口大骂:“你装什么狗屁的无辜!”
她抓住练功用的栏杆,抓得指节发白:“我在玉面待了整整六年。这六年里,我每天都在怕,我怕我突然变胖了怎么办,别人超过我了怎么办,老师不喜欢我又该怎么办,就连出道以后也是这样,我拼命讨好那些肯为我花钱的人,我变着花样哄他们开心,我出尽百宝就是为了留在这个舞台上!我怕啊,我简直怕得要死,怕到甚至开始想,如果我没出道就好了,如果你没选我就好了!”
沈兰茵歇斯底里地怒吼,苏婉佳的栗色瞳孔里映出一张满面泪水的脸。
她凝神看了看,近乎超然地吐出一句话:“是啊,如果我没选你就好了。”
“月明死了,你难辞其咎,我们从朋友变成仇人。”,苏婉佳平静地宣布,“这一切都是从我开始的,那么也就在我这里结束吧。”
她转身就走,沈兰茵嗅到危险的气息,跌跌撞撞地追上前去:“你想干什么?!”
苏婉佳不答,她像幽灵一样飘远了。
2020年5月3日,蜷川莲上传公开道歉视频,宣布永久退出SAUDADE组合,次日,苏婉佳清空所有微博,释出已故队友孙月明的临终录音。
周婷今天破天荒起了个大早,骆漫漫睡醒的时候她已经出去了,骆漫漫等到晚上九点多,周婷才湿哒哒的回到宿舍。
她一进门,骆漫漫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我有一个,不,两个大新闻!”
周婷把伞撑开,晾在门外:“我也有一个大新闻。”
她笑笑:“漫漫你先说吧。”
周婷难得那么善良,骆漫漫都不习惯了,她扎起头发,给自己壮壮胆,开口说道:“那个...那个...老三发声明**了!然后...然后你家小姐姐!唉我也认不出来到底是哪个,发了孙月明的录音,你知道吗?主唱是因为厌食症去世的,生前一直被队长欺负,反正她的死队长要负很大责任,太揪心了,我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好了,我说完了。”
周婷叹了一小口气:“这些我都知道啦,饭圈传消息很快的。”
“我觉得和苏婉佳谈恋爱的不是老三。”,骆漫漫目光如炬,“身高对不上,苏婉佳个子不高,官方身高也只有163,本人大概160左右,莲莲才175,图里那个身高差根本不止十五厘米。”
周婷惊叹:“你的脑子今天怎么这么好使!”
骆漫漫:“我当然是很棒棒啦。”
周婷又叹了口气,今天的她似乎特别深沉:“唉,其实图里的人说是莲莲或者队长都可以,女爱豆谎报身高,男爱豆也是会谎报的...”
“不可能,和苏婉佳谈恋爱的肯定是陆湛。”,骆漫漫信心满满。
周婷:“为什么?”
骆漫漫卖了个关子,向她一扬下巴:“最猛的料要留到最后,你先说,你的新闻是什么?”
周婷:“噢,我刚出去领证了,婚礼今年十二月,圣诞节前后办,你记得来啊。”
她随便得好像在说“我刚出去割了一茬韭菜,割完这茬,下半年圣诞节前后再割另一茬”。
骆漫漫说不出话了,嘴巴张成O型。
周婷很满意这个效果,得意地挑挑眉毛:“轮到你了,你想告诉我什么?”
骆漫漫的胜负欲上头,抖擞精神道:“我妈是陆湛亲妈的经纪人,我认识陆湛,他本名叫陆一苇,没出名的时候,我还去他学校闹过事,我说完了,over。”
这下换成周婷说不出话了。
“你再听我讲啊,苏婉佳和卫清欢长得贼像,公司选她肯定就是照着卫清欢的样子选的,影后走得早,陆湛常年缺失母爱,你猜他见到苏婉佳以后动不动心?谈恋爱的人绝对是他!不是他我明天秃成地中海!”
周婷的理智不相信她又傻又挫的室友居然认识电视上魅力满满的男团队长,但是粉丝的本能已经让她激动起来。
周婷激动得手脚冰凉,跃跃欲试:“那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骆漫漫:“也就加了个微信,互赞之交。”
周婷咽了口口水,问出那个关键性的问题:“我...我能见见他吗?”
“这有什么难的。”,骆漫漫把胸口拍得咣咣作响,“你等着吧,年底婚礼之前,我一定让你见到他。”
第二个雨夜
就如苏婉佳说的那样,这场雨下了整整三天。
蜷川以为雨不会下这么久的,他没带伞,被困在一家便利店里,对面就是李郁的家,还有遮天蔽日的雨云。
他只能刷微博消磨时间。
孙月明在沈兰茵的阴影下活了十年,她活着的时候无力反抗,却在临终前留下一样可以制衡她的武器,录音公开后,沈兰茵的微博名前缀“SIX SECOND”已经被撤下,她辩无可辩,在凌晨更新了一条微博,只有六个字。
“记者发布会见”
评论区挤满了沈兰茵的粉丝,群情激愤地要求偶像在发布会上给他们一个明确的说法,其实还需要什么说法呢?
沈兰茵没有机会了,可以收手了。
蜷川想。
雨一直没有停,再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咬咬牙,闷头扎进稠密的雨幕中。
蜷川通过指纹锁进到李郁家中,他在玄关处绞干濡湿的头发,脱掉鞋袜,赤足踩上深灰色的地板。
屋内灯烛俱灭,奇怪,李郁一直习惯开着一盏灯的,无论在不在家。蜷川走在台阶上,四处寻找着点亮的光源,他每走一步,脚下就出现一个小小的水洼。
这时,李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楼梯尽头,高大的剪影横亘在无边夜幕中,蜷川发现他,昂起头欣喜地叫:“李郁!”
“我**了!现在是自由身了,以后我是你一个人的,好不好?”
李郁没有理睬他,而是沉声问道:“孙月明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蜷川皱皱眉头:“对啊...”
头顶突然响起一声惊雷般的怒吼:“你还有脸答应!”
李郁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蜷川躲闪不及。被往前拖行了几步,小腿和膝盖不断磕在冷硬的台阶上,痛感如同雨点般落下。
蜷川被拖进三楼和室,还不等他发问,李郁便劈头盖脸地指责起他来:“孙月明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那录音一定也是你交出去的,现在又莫名其妙过来和我说你是自由身,蜷川莲,你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