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业十五年(32)
“知道,我刚才拿出来了。”,蜷川轻声细语地哄他。
“有新短信吗?”,李郁问。
蜷川摁亮屏幕,瞟了一眼:“有。”
“谁的?”
蜷川分辨了一下复杂的笔划:“好像是…李慧的。”
李郁冷哼:“我就知道。”
李慧在短信里一个劲儿哭穷:哥,我要三万块钱,打到我卡上吧,求求你,我爸把我信用卡停了,我实在走投无路,我只有你了。
蜷川读完短信内容:“三万不是个小数目,她才多大,怎么问你要这么多钱?”
“打胎。”,李郁睁开酸疼不已的眼睛,咳了两声,“孩子的爹又犯事进局子了,求我妹妹把他保出来,哪样用不到钱?她已经求了我好几天了,”
蜷川:“你要给吗?”
“不给。”,李郁闭上眼睛,又睁开,发现无论如何眼前都是一片黑暗,看不到想要的光,索性拉过被子,往脸上一蒙,“李慧打过的孩子加起来能凑一个加强连,这次如果有什么差错,她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我岂不是千古罪人?左右我爸想孙子也想了十多年了,就生下来吧,又不是养不起。”
李郁的家事蜷川不想管,他只知道每次李建宏和李郁通电话,十句里有八句都在催婚,李郁不爱听,蜷川也和他一样不爱听,随口说道:“也好,至少你爸以后不会再嚷着李家要绝后。”
“绝后倒不至于…”,李郁虽然发着烧,但头脑还清楚,言尽于此,不再多说。
他搂住蜷川,聪明地转换话题:“我一直在照顾别人。照顾我爸,照顾我妈,照顾不成器的妹妹。我一直是“哥哥”,一直是出了事,被问“怎么办”的那一个。”
人在病中是最脆弱的,李郁说着说着,不由动了真情:“你再看昨晚饭局上的那些人,全都有求于我,全都想要利用我,今天把酒言欢,明天就可以刀剑相向,一旦我没用了,马上就会有人来替代我的位置。”
“有时候我想,其实李郁什么都不是。”,他总结自己的前半生,语气悲凉。
蜷川把李郁脸上的被子扯下来:“谁说的。”
他细心地安慰李郁:“你是我男朋友啊,这总不会变。你可以对所有人都没信心,但是不能对我没信心,对吧?”
李郁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个长不大、玻璃心的小男孩,蜷川则不然,他仿佛一生下来就这么懂事,跳过童年和青春期,直接进入心如止水的成人时代,所以在必要的时候——在午夜梦回之际,在无人的角落深处,是蜷川一直戍守着李郁的脆弱,是他披甲执锐,将所有心魔都拒之门外。
“我会好好对你的。”,蜷川俯下身去吻李郁。
李郁摇摇头,躲开了:“别亲,我在发烧,会传染。”
“我不怕。”,蜷川还是吻了上去,温柔地与他缠绵着。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薛行含着牙刷,从卫生间里冒头:“来了!”
他以为门外的人是熊涛,连漱口都懒得,顶着满嘴泡沫,上半身一丝不挂地过去开门。
陆湛眼疾手快往他脑袋上套了一件连体睡衣:“注意形象!”
“都是男人,怕什么。”,薛行擦掉嘴角的牙膏泡沫,虽然嘴上抱怨,还是乖乖伸平胳膊,让陆湛给他穿好睡衣。
薛行打开门,不走心地招呼道:“涛哥…”
“哥。”
熊涛什么时候客气到喊他哥了?薛行抬起眼皮一看,站在面前的哪里是熊涛,分明是个身材瘦弱的少女,她披着一头烫染过度,枯黄的头发,脸上还有未脱干净的残妆,黑乎乎的眼睛射出两束目光,粘在薛行身上,扣都扣不下去。
薛行恨不得给陆湛跪下夸他有先见之明,要是让李慧看到他刚才的样子,他非得打个地洞钻进去不可。
“哥。”,李慧扶着肚子,又叫了一声。
她往前迈了一步想进门,薛行没让。
李慧当即就甩了个脸色给他,出言不逊道:“你他妈什么态度?”
薛行反问:“你又是什么态度?”
“没看见吗?我是孕妇。”,李慧拍拍肚子,力度跟拍西瓜有得一拼,“弱势群体。”
薛行:“哦,那又如何?”
李慧没想到他居然不吃这套,愤愤地一跺脚:“给我五万块钱,我要打胎。”
“没钱。”,薛行把她推到门外,“你走吧,我关门了。”
李慧这下真的急了,一个箭步扑上来抵住门,反应之快身手之矫健,要不是已经显怀,薛行真不敢相信她居然怀着孩子。
李慧扒着门,伸出修得尖尖的指甲,在薛行手背上猛掐一下,薛行吃痛收手,她趁机再上前一步,直接站到玄关里。
“给钱。”,李慧道。
母亲病逝以后,薛行就不想再和李家人扯上半毛钱关系,他像驱赶瘟疫一般驱赶她:“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没钱,听得懂就滚。”
“我不走!你不给我钱我就不走!”,李慧举起胳膊一通乱挥,指甲划在薛行的脖子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伤痕。
薛行疼得倒抽凉气也不敢还手,怕伤到李慧和她的孩子,李慧则不顾忌,还以为她哥真的打不过她,一爪挠向薛行的眼睛,薛行结结实实被挠了一下,这才火气上头,骂了句脏话边和李慧厮打起来。
陆湛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时,正好目击到这场闹剧,他见薛行和一个瘦弱少女纠缠在一起,想到薛行有打人的前科,少女看起来又明显落于下风,憔悴可怜,二话不说先挡在她面前,制住了薛行。
陆湛把薛行摁到墙边,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个嘴巴子:“你疯了?女人也打?!”
薛行平白无故挨了一耳光:“你懂个屁!”
他挣脱陆湛,退到一边,刚想解释事情缘由就被李慧抢了先。
李慧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绕过薛行,猛地扑到陆湛身上,涕泪交加地控诉:“你看看!你快看看我哥多狠心!”
陆湛:“他怎么了?”
李慧狠狠抽了一下鼻子,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往下掉:“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我怎么敢来找他,我哥好狠心啊!亲生妹妹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要赶我出去!”
薛行插嘴:“你是我哪门子的亲生妹妹?”
“我不管!我不想管!”,李慧伤心地哭了起来,“我一时糊涂闯了祸,要是被我爸发现,他要打死我的,呜呜呜…”
陆湛不解:“你又怎么了?”
薛行终于找到机会插话:“怀孕了,问我要堕胎的钱。”
李慧拉着陆湛的胳膊,颇有技巧地一点点滑到地上,仰起头,楚楚可怜地说:“哥哥你听我解释,我是被人骗的呀,我也不想,他强迫我,我…”
她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了,索性捂住脸假哭,在薛行眼中,陆湛是傻直男一个,遇上女人哭就没办法,果然彻底偏向了李慧,回过头来责怪自己:“人家已经这样了,你刚才对她动手算什么意思?”
“求求你行行好吧,我也知道这样造孽,但我有什么办法啊,呜呜,我有什么办法啊…”,李慧死死拉着陆湛不放。
薛行心寒了,对陆湛说:“我们都几个月没收入了,她要五万,你拿得出来吗?”
他故意用这话暗示李慧死心,想不到陆湛转身就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储蓄卡,交到李慧手上,如同在和薛行较劲一般,对她愈发温言软语:“拿去吧,里面正好是五万块。”
李慧没文化,但是深谙鲁迅说的那个道理,中国人都喜欢折中,要是想在房子里挖个窗,就要先主张把房顶子掀了,她何尝看不出来薛行是个穷鬼,故意把价码提到五万,本来想能从他这里榨出五千就不错了,却一下子拿到这么多钱,惊喜来得太突然,李慧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想笑还得一个劲儿憋着,缠着陆湛反复道谢:“谢谢,谢谢…”
“你快走吧。”,陆湛客客气气地把李慧送出去,“我们这里管得严,是不让生人进的,等会儿要是被发现了,说不定会搜你包。”
他说了这么多话,重点只在最后一句上,到嘴的鸭子可不能飞了,李慧觉得陆湛言之有理,捂紧背包连连点头:“是,是这个理。”
她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向薛行挥手:“哥,那我先走了啊,来日方长,我缺钱了再联系你。”
李慧欢欢喜喜地走了,陆湛送走门外这位,又赶紧来哄门里这位:“薛行!”
薛行憋了一肚子火,懒得看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扭脸就回房间了。
“你站住。”,陆湛不依不饶。
薛行重重咬了一下嘴唇,转过身,问:“你把自己卖给谁了?”
陆湛没听懂:“什么?”
薛行只当他在装傻:“男的还是女的?好歹是队友,你总得告诉我一声吧?”
陆湛沉下脸:“你把我当什么了?”
薛行认定了陆湛在外面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态度不屑:“无所谓,大家现在手头都紧,你要是真的为了钱,我也理解。”
陆湛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一口气道出实情:“这是我妈的遗产。”
薛行立刻哑巴了,陆湛反而更来劲,寒声问道:“这应该不是你想听的吧?我出去被人包/养你就喜闻乐见了是吗?”
凳子放久了就会长衣服,陆湛把挂在椅背上的衣服一件件拿起来叠好,其中多数都是薛行的,他本想放到衣柜里,但是觉得气不过,反手狠狠拍到薛行胸口。
“我妈去世那年,家里没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她的遗产被公司侵吞大半,我成年以后打官司才赢回来一些,不多,帮不了你下一次。”
“自求多福吧。”,陆湛拿起钥匙准备出门。
薛行习惯性查岗:“你去哪儿?”
陆湛把包往背后一甩,冷若冰霜地丢给他两个字:“打工。”
猪蹄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门外是展枫玥,透过猫眼,她向门内的人扬了扬手上的塑料袋:“我买了点吃的给你。”
蜷川开门,展枫玥见是他,顿时明白了两人的关系,她很有分寸地待在原地,往房间里望了一眼:“李郁还好吗?”
“发烧,现在睡着了。”,蜷川道。
展枫玥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喝酒又吹风,活该。”
片刻,又道:“我去和导演说,让他给李郁放两天假。”
“还有你。”,展枫玥点点蜷川的肩窝,“陈录对你有意思,李郁一气之下给人家脑袋开了瓢,下手挺重的,这两天你也别出现,先避避风头再说。”
蜷川听得心惊肉跳:“他怎么打人啊?”
“有时候,爱是丑陋的。”,她拿腔拿调地说着,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
展枫玥伸直胳膊,把塑料袋怼到蜷川身上,笑了笑:“我走了。”
蜷川掂掂这个颇有分量的袋子:“那我送送你吧。”
“不用。”,展枫玥说完这两个字后急忙背过身去,不让蜷川看到她眼里的泪光,“别送了,外面冷。”
她走了好几步后房门才关上,落锁的声音轻轻的,展枫玥感受着那个少年的温柔,自言自语:“你也是这样对他的吗?”